新的样品终于做出了第一批。
春燕把三双改良香云纱样鞋摆在了最显眼的柜台——
粗棉布劳保鞋的鞋面泛着淡褐红油光,鞋帮缝着耐穿的葛麻线,针脚密得能数清;
细麻布夏鞋轻得拎在手里没分量,鞋头绣着朵小小的雏菊,针脚藏在布纹里,不细看都发现不了;
电力纺礼鞋最亮眼,鞋帮滚着细银线,在光里闪着柔亮,像块刚擦亮的玉。
她还特意把试煮时剩下的香云纱碎布钉在木板上,旁边贴着手写标签,字是陈默前晚帮着写的,清瘦又工整:“
粗棉耐穿(可洗三次不掉色);
细麻透气(夏天穿不闷脚);
电力纺亮(适合礼用);
均用陈艾 薯莨煮制,手工纳底”。
春燕蹲在柜台后,指尖反复摸过碎布,布面还带着点淡淡的陈皮香,是煮汁时特意加的,心里却有点发慌——比普通布鞋贵近一倍,客人能接受吗?
事实证明,春燕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开售头三天,铺子冷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路过的客人大多凑过来瞅两眼,指尖碰了碰样鞋,听见“粗棉款两块五、电力纺款四块”的定价,就摇摇头走了。
有个穿工装的姑娘犹豫着问:“这么贵?普通布鞋才一块二。”春燕赶紧拿出碎布:“您摸摸,这布煮了三小时,比普通布耐穿三倍,做双劳保鞋能穿大半年。”
姑娘还是没买,说“再想想”,便摆摆手离开了。
张记那边却热闹得很。
阿强趴在柜台边,给张老三报告着新雁记零星的客流,笑得嘴都合不拢:“叔,您看他们那新鞋,摆三天都没人买,还敢卖那么贵!咱的艾染布今天都卖了二十双!”
张老三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手里拨着算盘,算珠“噼啪”响,眼皮都没抬:“就他们那花架子,哪有咱的布实在?等他们撑不下去,客人还得回咱这儿!”
他说着,让阿强把仿制的艾染布摆得更靠前,嗓门比平时大了三分:“艾染布布鞋一块五一双!耐穿又便宜,不买亏了啊!”
新雁记。
陈默从仓库赶过来时,见到蔫蔫的春燕正坐在柜台前打盹。
春燕见到陈默便委屈巴巴的报告了一下销售情况。
陈默从帆布包里掏出块刚煮好的粗棉布:“别慌,好产品迟早能出头!我昨天让王叔给劳保店的伙计送了块样品,他说今天就来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王叔的伙计推着三轮车过来,车斗里还空着,显然是来拿货的。
“陈掌柜!给我来十块粗棉香云纱!”伙计把三轮车停在门口,嗓门亮得很,“上次你给的样品,我们工人试做了双劳保鞋,穿了五天都没磨破,比之前的布耐穿多了!再订二十双做好的鞋,月底要!”
春燕顿时喜笑颜开。
开单啦!
陈默说的没错,好产品迟早能出头。
春燕刚忙完劳保店的订单,香云纱终于迎来了客人的眷顾。
回头客,新客人逐渐涌向了新雁记。
陈默带来了几个新的灵感,春燕和他进行交流后做出了几个新兴时髦的款式,香云纱凉鞋,高跟鞋在春燕巧夺天工的手艺下,引爆了新雁记的招牌。
这种新式的料子和款式,加上不俗的质量,让新雁记重归火热。
第一批的产品转瞬便售空。
春燕忙的出不来仓库。店里陈默,李娟和阿梅忙的不可开交。小吴被安排去仓科和春燕搭把手。
张记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阿强看着新雁记门口排起的队,急得直跺脚,跑回铺子喊:“叔!客人都去他们那儿了!咱们今天才卖出去三双!”
张老三再也坐不住,揣着烟袋锅就往新雁记凑。
他挤在人群外,假装看热闹,指尖偷偷碰了碰柜台上的粗棉香云纱——布面温润,还带着点淡淡的陈皮香,不是自己那仿制布能比的。
他在外头拽住个刚买完鞋的客人,语气带着急:“这布咋做的?咋这么贵你们还买?”
客人甩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人家那可是独家秘方,可时髦了!那价格对得起质量当然有人买!”
张老三回到铺子里,把算盘往柜台上一摔,算珠“噼啪”掉了一地:“TNND!姓陈的还真整出来些新花样!阿强,你去打听打听配方!”
阿强跑了半天,回来时耷拉着脑袋:“我听说他们跑去外地拜的师,独家秘方!”
张老三气得直跺脚,烟袋锅往桌角一磕,火星溅在仿制的艾染布上,烧出个小洞:
“秘方?我看就是唬人的!可……可咋就没人买咱的布了?”
他看着冷清的铺子,第一次觉得,自己那点仿制手艺,好像真的拼不过新雁记的真功夫,心里又急又恨,却没半点办法。
张记的气焰无奈地消了下去。
后来阿强还打听到了仓库的消息,本想偷学点东西,但奈何陈默早有准备,高价收买了隔壁电子厂的保安罗师傅,麻烦他多帮忙照看一下仓库这边的安保。阿强几次鬼鬼祟祟来这边偷看都被罗师傅赶走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七月。
一个穿港式衬衫的男人走进了铺子。他拎着个黑色公文包,头发梳得锃亮,袖口别着支钢笔,开口带着点粤语口音:“请问哪位是周春燕小姐?我是乔志远,是一名外贸公司的采购总监。”
陈默刚送走批客人,擦了擦额角的汗迎上去:“我是这家店的掌柜,乔先生有什么事?”
乔志远没急着说订单,反而拿起柜台上的电力纺礼鞋,指尖顺着布纹轻轻划,眼神里带着点打量:“这香云纱的工艺不错,我听说这是一名叫周春燕的女士制作的。久闻周女士大名,今天想来见见这位女士。”
“不好意思,周女士现在正在制作场地工作,目前不便接洽。不过我也是这家店的话事人。我可以代周女士跟您进行商务交流。”
乔先生点点头,随后继续看起了产品:“这个鞋子太漂亮了,就是价格……”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试探,“四块一双太贵了,我订五十双,三块五怎么样?我是长期合作,以后每个月都能订。”
“乔先生,这里的每一双鞋都是我们呕心沥血的成果,光成本就快三块了,三块五真的没利润。”
乔志远不甘心,又把鞋凑到鼻尖闻了闻——陈皮的甜香混着薯莨的淡涩,不是机器批量生产的布能有的味道。
他沉默了几秒,眼里闪过点算计,却没再压价:“那好吧,五十双电力纺礼鞋,再订三十块细麻布,我要赶下个月的广交会,月底前得交货。”
他顿了顿,又加了个要求:“我要在鞋头绣‘中国风’的云纹,你们能做吗?”
“能!”李娟凑过来赶紧点头,从帆布包里掏出块绣着“雾中山”的布样——是之前春燕试煮时绣的,山影藏在布纹里,针脚细得很,“您看,我们能绣这种纹样,要是您有设计图,我们也能按图绣,保证绣得周正。”
乔志远接过布样,指尖蹭过针脚,忽然笑了:“你们周小姐的手艺,比我在广州见的师傅还细。就这么定,明天我把云纹图送来,定金先付一半,货齐了再付另一半。”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张定金单,钢笔字写得飞快,末了还签上自己的名字,递到春燕手里:“这是五十块定金,你点点。”
李娟攥着定金单,手都有点抖——五十双礼鞋!三十块细麻布!这是新雁记接的最大的外贸单!
看着单子上的数字,陈默也有点激动“咱们得赶紧让小吴阿梅来帮忙,再去王叔那订点布,不然月底赶不上货!”
陈默把笔记本摊在柜台上,开始算用料:“电力纺得订二十五尺,以防不够;细麻布订三十五块,多备点;薯莨还得买二十斤,陈皮也得再囤点……”
陈默认真的一笔笔的记录着。
李娟看着陈默认真写字的侧脸,想起前几日同样在柜台前写账本的春燕也是一模一样的认真。
陈掌柜和春燕认真做事的样子有点默契的相似。
这俩越来越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