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
“诶哟老刘,你这厂子最近订单看着可不少哦?!”是一个尖锐的中年男士音。
“哪有哪有,正常业务而已···”
“哟哟哟!您还谦虚上了!我看你那载货的车是一辆一辆的出呢!我看你上半年那业绩惨淡的哟,还正常业务,发财了还不叫上好兄弟!”尖锐的中年男士声音满是戏谑。
“就是!我倒是去看了,这老刘是研究出了新的布料,叫什么···什么云纱,诶哟您别说,还真有点东西!那布确实是好料子,我这外行的看着都觉得漂亮!老刘你可以呀!”这次是个沉稳的男声。
“···哈哈,过奖过奖···”
“您这发了财,今天不得您请客?!”
“就是就是!老刘都这么有实力了……”
“好好好!我请客!”
···
“刘厂长,这是这个月的财报。”
“嗯,我看看···不错,不错。最近我们厂是活过来了呀哈哈哈,我那几个老哥们也是对我赞不绝口。”
“我也有所耳闻,现在外面都在传我们厂做了一种新的布,质量好,销量高···”
“我们厂嘛···”小声的嘀咕声。
“对了,你觉得新雁记怎么样?”
“挺好的,踏实能干,又听话守规。”
“不不不,我说的,是他们的布!”
“布嘛···确实是好布,市面上不常有,成色也确实好,我感觉未来肯定会有很大的市场···”
“很大的市场···确实。你说,这要是我们独家会不会赚的更多?”
“?……目前新雁记已经做成独家,我们……”
“您可别忘了,外面说的是我们厂!”
“可是这布我们不会做···”
“榆木脑瓜!”搪瓷杯在桌上磕出轻响。
……
办公室里。
春燕心里一沉——刘厂长这话,粗看没什么毛病,但是细看就有不小的问题!
明着是“帮忙”,暗着却是要把新雁记的手艺,裹进丝绸厂的招牌里去!
果然陈默说的没错,人心险恶!
还真让陈默说中了!春燕顿时头脑风暴,这如今陈默不在,李娟不在,自己需要自己一个人处理,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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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只觉得脑子嗡嗡的,手心沁出的冷汗濡湿了帆布包的带子,慌乱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春燕紧张的不由自主地握紧放在桌下的双拳。指尖掐进掌心,钝痛让混乱的脑子清明了些。
陈默说过,遇事先冷静!
刘厂长想抢参展权,但是现在也怕订单出岔子,毕竟丝绸厂的利润还得靠新雁记的香云纱。
所以自己还是有谈判的资本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慌,脸上挤出一抹软和的笑:“刘厂长您太贴心了,知道我们最近忙,还想着帮我们分担。”见刘厂长脸上露出得意,话锋却轻轻一转,“不过有件事我得跟您说清楚——您知道我们新雁记和外商合作了这么久,外商愿意选择我们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布料成色好,更是因为我们是手工艺品,我们的每一件产品都不是完完全全的机器产物,都是我们的姑娘们融入了新雁记的心意和心血进去的。外商认准的,是我们新雁记的‘手工痕迹’。”
她伸手从帆布包里掏出块香云纱碎布:“您看,这布得用惠州陈艾煮三天,每天翻六次,河泥要选珠江边没污染的,过乌时得顺着布纹涂,厚了会裂,薄了没光泽。这些细节只有我们的姑娘清楚,上次曲琳琳补绣竹枝,针脚留半寸虚尾,外商摸了都夸‘像真的长在布上’。要是厂里的同志去,万一外商问起工艺参数,答不上来,反而耽误订单。”
刘厂长端着搪瓷杯的手顿了顿,眉头轻轻皱起——他有点意外于春燕的反应。本来这次就是故意趁着陈默不在的时间特意找来新雁记主事三人中最单纯的春燕过来的,没想到这周春燕也有几手。
自己的忽悠计划失算了!
他确实怕搞砸订单,毕竟这阵子厂里的利润全靠新雁记的香云纱,要是广交会上出了岔子,不仅没新订单,连现有的合作都可能受影响。
春燕看着刘厂长微妙的表情,嘴角轻轻一咧。
果然猜对了,这刘厂长就是不怀好意,幸亏自己机智!
春燕看他神色松动,赶紧补了句:“不过您放心,展位咱们可以挂‘国营丝绸厂×新雁记联合参展’的牌子,机器和场地都是您提供的,这份支持必须让大家看见。到时候我带曲琳琳和阿梅去,她们负责现场补绣展示,您再派两个技术员一起过去知道,这样既让外商知道咱们是合作共赢,又能让他们清楚,这香云纱的工艺根在新雁记。”
“新雁记”三个字春燕故意提了一下音量。
刘厂长的脸色有点难看。
这周春燕原来也不是好惹的货色!
不过现在合作正盛,明面上的和气可不能伤了。
“周小姐说的确实不错。可···”
“您看,咱们合同里也写着,面料是我们独家的,要是参展时把工艺讲透了,外商更愿意订咱们的货,到时候订单多了,厂里的机器也能满负荷转,您的利润只会比现在多。”春燕抓住机会乘胜追击。
刘厂长盯着春燕看了半晌,又瞥了眼春燕手里的香云纱碎布。
这个女人!
他知道,眼下不能硬来,好歹能借着联合参展挣个“支持创新”的名头,订单也能保住,横竖不亏。
“行吧。”
他终于松口,把搪瓷杯往桌上一放,“就按你说的来,我派两个老技术员去,帮你们搭把手。但有一条——订单谈成后,必须按之前的分成来,可不能因为你们自己参展,就忘了厂里的支持。”
“您放心!”春燕赶紧点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分成一分都不会少,等广交会结束,我第一时间把厂里的分成送过来。”
走出丝绸厂办公室时,风裹着秋意吹过来,春燕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潮。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颗跳得发慌的心,还带着刚博弈完的余悸。
原来人心的路,比绣布上的针脚还难走。
呼!
春燕心有余悸的回望了一眼办公室,这人心的博弈,可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