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马林的气味像无形的网，将整个解剖室笼罩。沈薇的指尖戴着无菌手套，稳稳地用止血钳夹起那片灰红色的肺叶。解剖台上的标本编号是 734，她对这个标本印象深刻，第三根肋骨下方那处陈旧性骨折，边缘已经钝化，像一片在岁月里蜷缩的枯叶，诉说着曾经的创伤。
“沈薇，下周三执业医师资格考，你这操作速度得再提提。”导师王教授的声音从蓝色口罩上方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不锈钢托盘里，手术刀、镊子、剪子整齐排列，每一件器械都泛着冷冽的光，映着沈薇专注的眼神。
她微微点头，应了声“知道了，王教授”，手下的动作却没停。然而，就在她调整止血钳角度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心里一紧，仔细看去，只见标本的支气管黏膜下，不知何时嵌进了半片细小的碎玻璃，此刻正深深扎在她虎口常年握器械磨出的薄茧上。
血珠迅速从伤口渗出来，在透明的手套上晕开一小片殷红。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紧接着，解剖室的白炽灯猛地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窗外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能短暂照亮室内的景象。沈薇感觉指尖的伤口处传来一阵奇异的发烫感，像是有股暖流顺着血液蔓延开来。更让她惊骇的是，那片被她的血浸染的肺叶，竟然开始微微起伏，仿佛有了生命，在进行着微弱的呼吸。
她吓得猛地抽回手，止血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慌乱中，她的目光扫过解剖台边缘的电子时间显示器，只见上面的数字正在疯狂倒退——2024变成 1924，1824，1724……最后，数字定格在 756。
“姑娘醒醒！醒醒啊！”
粗糙的麻布一次次蹭过脸颊，带着潮湿的气息。沈薇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阳光让她眯了眯眼。模糊的视线中，一个扎着幞头、穿着粗布短打的老者正拿着一个瓦罐，试图喂她水喝。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熟悉的福尔马林，而是一股混杂着潮湿的霉味与淡淡脂粉香的陌生气息。她撑着冰凉的地面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低头一看，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身上的白大褂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襦裙，布料粗糙，款式古旧。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老者见她醒了，撇了撇嘴，把瓦罐往她面前递了递：“还能是哪里？平康坊后巷呗。看你这样子，许是喝多了？刚才还抱着棵老槐树喊什么‘呼吸机’呢，听得人一头雾水。”
平康坊？沈薇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地名她在历史书上见过，是唐朝长安城著名的坊市。她猛地抬头，望向巷口，只见一面褪色的酒旗在微风中飘荡，上面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胡”字。远处，几座阁楼的飞檐翘角在暮色里泛着铜光，鸱吻造型古朴威严。
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手机、钥匙、准考证……所有属于她那个时代的东西都不见了。只有掌心还紧紧攥着什么，她摊开手一看，是那把带血的止血钳，只是此刻，钳尖沾着的已不是福尔马林，而是暗红色的泥土。
就在这时，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几个穿着明光铠的士兵举着火把冲了过来，铁靴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颤。
“西市又死了三个！都给我散开！不许围观！”士兵们厉声喝道，推搡着围观的人群。
沈薇下意识地躲到一棵老槐树后，心脏砰砰直跳。她看见士兵们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走过，那女子衣衫褴褛，脖颈上有一片明显的青紫瘀斑，嘴角还挂着诡异的淡粉色黏液，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肺疫！这个念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划破了沈薇脑中的混沌。她在传染病学课本上见过无数次这种症状——黏膜出血、泡沫样分泌物，这是典型的烈性传染病症状。可那些黑白图片和文字描述，从未像此刻这般狰狞可怖，直击人心。
“让开让开！京兆尹大人来了！”
人群被士兵粗暴地推开，沈薇没站稳，后背重重地撞在槐树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抬起头，顺着人群分开的通道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个男子走来。
那男子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身着玄色锦袍，腰间悬挂的金鱼符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着冷冽的光。他勒住缰绳停下时，披风的一角轻轻扫过沈薇的发梢，带着一股清冽的雪松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沈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没有丝毫温度，像极了她曾经解剖过的那颗保存完好、却早已失去生命的心脏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