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宵禁比沈薇想象中要森严得多。高耸的坊墙下,士兵们手持长矛,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息,与她白天在平康坊感受到的喧嚣截然不同。
沈薇跟着一个推着板车的老仵作,假装是他的学徒,才混进了被封锁的区域。此时,雨已经下了整整两个时辰,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将整个西市笼罩在一片湿冷之中。
尸体被随意地堆放在一间废弃的货栈里,上面盖着几张破旧的草席,草席已经被雨水浸透,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霉味。沈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适,掀开了最上面的那张草席。
下面躺着的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孩童,小脸蜡黄,嘴唇却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沈薇仔细检查,发现孩童的眼睑结膜上布满了细密的出血点,像撒了一把红色的细沙。她从随身的布袋里摸出一个从药铺讨来的麻布口罩戴上,刚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孩童冰冷的下颌,看看是否有牙关紧闭的症状,手腕突然被人从背后狠狠拽住,一股巨大的力量让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放肆!”
一个冷冽而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薇稳住身形,踉跄着回头,只见李景渊正站在雨幕中。他的玄色锦袍下摆沾满了泥点,显然是冒雨赶来的。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正一下下轻轻敲着掌心,眼神比这深秋的雨水还要寒冷。
“大人,这孩子不是死于痢疾。”沈薇顾不上揉发红的手腕,急切地解释道,“您看他的指端,呈现出青紫色,还有口鼻处的分泌物,都是……”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也配指点官差验尸?”李景渊的折扇突然指向她的咽喉,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怀疑,“我记得你,平康坊后巷的醉鬼,怎么跑到西市来了?莫不是想趁机作乱?”
沈薇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露了破绽。她咬了咬下唇,从怀里摸出那把一直攥着的止血钳,在李景渊和周围士兵震惊的目光中,精准地夹起了草席上的一根发丝,以此展示这把“异物”的精巧与用途:“大人若不信我所言,可剖开死者胸腔查验。若肺叶呈樱桃红色,且有水肿液渗出,我任凭大人处置,绝无半句怨言。”
“放肆!”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捕头怒喝一声,上前一步,“死者为大,岂容你如此亵渎!简直是岂有此理!”
雨势渐渐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货栈的茅草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货栈的梁柱在风雨中微微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坍塌。李景渊的目光紧紧盯着沈薇手中的止血钳,那闪着银光的物件造型奇特,绝非他所知的大唐工艺所能锻造。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收起折扇,沉声说道:“备验尸台。”
“大人!不可啊!”捕头连忙劝阻,“这不合规矩啊!”
李景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她所言属实,能救更多的人,何乐而不为?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捕头还想再说什么,但在李景渊锐利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吩咐手下准备验尸台。
当沈薇用一把磨尖的骨簪,小心翼翼地划开第一个死者的胸腔时,连最有经验的老仵作都忍不住背过了脸,不忍直视。李景渊站在三步之外,目光紧紧锁住沈薇的动作。他看见她用那把奇怪的银钳,熟练地分离着胸腔内的组织,动作精准而稳定,完全不像一个寻常女子所能做到的。
“看见了吗?”沈薇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有些甚至滴进了敞开的胸腔里。她指着暴露出来的肺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坚定,“肺泡里的泡沫,还有这樱桃红色的肺叶,都是肺疫的典型症状,绝非普通痢疾。”
李景渊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从军多年,见过无数刀伤箭伤,也处理过不少命案现场,但从未见过如此直白而残酷的死亡景象。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女子,面对如此可怖的场景,眼神竟然平静得可怕,仿佛眼前躺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寻常的物事。
“需要什么?”李景渊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遇到了一个能解开这场瘟疫之谜的人。
“石灰、烈酒、艾草。”沈薇放下手中的止血钳,认真地说道,“还有,必须把所有死者的衣物和用过的物品收集起来,堆到街口焚烧,不能有丝毫遗漏。”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李景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焚烧死者衣物,是对先人的大不敬,会引起民愤的!”
“再等下去,整个长安都会变成坟场!”沈薇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退缩,“大人腰间的金鱼符,是朝廷赋予您的权力,更是责任,是为了守护长安百姓的生命安全,还是为了固守那些可能害死更多人的陈规?”
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李景渊腰间的金鱼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在叩问着他的内心。李景渊看着沈薇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沉默了许久,突然转身,对身后的士兵和捕快命令道:“按她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