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衬得肌肤愈发白皙,见到沈平,她先是一愣,随即一双眼睛便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个遍。
眼前的沈平,身着简单的青色布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却丝毫不见狼狈,反而给他那张俊朗的面庞,平添了几分鲜活的生动的男人气。
哪里还有半分从前那个油头粉面、眼神虚浮的纨绔模样?
刘思妤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被明家退婚,对他而言,竟是脱胎换骨的开始么?
看看这门庭若市的云梦阁,再看看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非但没有消沉,反而过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沈公子,你现在可真是……了不得。”
刘思妤感慨万千,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
她莲步轻移,凑上前,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探究。
“嫣姐姐若知道,你肯为她这般费心,酿出这等绝世佳酿,定会回心转意的。她呀,真是好福气。”
这话,既是试探,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揣测。
在莒南县所有人的认知里,沈平对明嫣的迷恋,是病态的,是深入骨髓的。
他所做的一切,理应都是为了挽回佳人芳心。
谁知,沈平只是擦了把汗,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哦?刘小姐何出此言,为何会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明大小姐?”
他的反应,出乎刘思妤的意料。
不应该是感激涕零,或者顺着杆子爬,让她帮忙传话吗?
刘思妤微微一滞,旋即又娇笑着掩饰过去。
“这还用说?你们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整个莒南县谁人不知?你为她做的那些事……”
“哈哈哈!”
沈平忽然朗声大笑,笑声爽朗,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嘲弄,瞬间打断了她的话。
“刘小姐,你怕是想多了。”
他将手里的账本往柜台上一丢,身子闲适地靠在门框上,眼神里带着玩味。
“我沈平,以前是个混账,只会仗势欺人,现在我只想当个俗人。赚钱,做什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晃了晃。
“赚钱,当然是为了享受。买个大宅子,前庭后院,种满花草。再买几辆好马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游遍大周名山大川。最后嘛……”
他的目光在刘思妤那张精致的脸上轻轻一扫,嘴角勾起坏笑。
“……再娶上几房貌美如花的小妾,红袖添香,花前月下,岂不快哉?”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将刘思妤心中所有的预设,浇了个透心凉。
她呆呆地看着沈平,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撼。
他……他真的不一样了。
那双眼睛里,再没有对明嫣的痴迷和执拗,只剩下对未来生活的勃勃野心和清醒的规划。
他,是真的放下了。
刘思妤的心思,瞬间活络了起来。
眼前的沈平,论相貌,论才华,哪一点输给王宇了?
更何况,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温太傅!
这云梦阁日进斗金,只要给他时间,未必就不能超过王家在京城的一醉阁!
而自己呢?若跟了他……
一个绝佳的机会,似乎就摆在了眼前。
“沈大才子,你可真会说笑。”
刘思妤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刻意的娇憨。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在柜台上,眼波流转,声音糯得能滴出水来。
“看在咱们这么熟的份上,这‘桃夭’,你可得给我算便宜些呀。”
沈平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指了指柜台上的价目牌。
“刘小姐说笑了,小店生意,明码标价,概不议价。”
“你——”
刘思妤被他噎了一下,跺了跺脚,脸上浮起一抹娇嗔的薄怒,煞是动人。
她从袖中摸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轻轻拍在桌上,嘟着嘴。
“哼!小气鬼!给我来一坛大的‘桃夭’!”
几日后,王家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醇厚而馥郁的酒香,与书房内沉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王家家主,一醉阁的掌柜王邱山,端坐于太师椅上,面沉如水。
他的身旁,站着他的二弟王学山,以及脸色铁青的嫡长子王宇。
那坛引得京中贵女疯抢的“桃夭”,正静静地摆在黄花梨木的书桌上。
“大哥,情况就是这样。”
王学山的声音里带着凝重。
“云梦阁如今在州府之内,已是无人不知。都说那酒,日进斗金只是寻常。我托人尝过,论香气,论口感,确有独到之处,甚至不在我们一醉阁的镇店之宝‘梨花白’之下。尤其是,它极受那些王公贵女的追捧。”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不过,那沈平的店铺太小,产量有限,暂时还威胁不到我们在京城的根基。”
“暂时?”
王邱山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那桃花的芬芳钻入鼻腔,却让他心头愈发沉重。
“此酒一出,今日是莒南县,明日便是州府,后日,怕是就要开到京城,直接与我一醉阁抢生意了。”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向王宇。
“我只好奇一点,他沈平一个破落户的纨绔子弟,是如何搭上温太傅这条线的?”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没有温太傅的亲笔题字和亲自驾临,云梦阁绝不可能有今日之势。
王学山立刻躬身回答。
“据查,是因一首词。那沈平在海棠诗会上,做了一首《鹊桥仙》,词惊四座,恰被微服至此的温太傅听到,太傅爱其才,这才……”
“不可能!”
王宇终于忍不住,愤愤不平地低吼出声。
“就凭他?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草包,整个莒南县的笑柄!他要是真有这等才华,前些年怎么会活成那副德行!这其中必有猫腻!”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王邱山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眼中闪过了然的精光。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冰冷而笃定。
“宇儿说的,不无道理。”
“此子,怕不是走了什么运,不知从何处得来了这首惊世之词,以此为敲门砖,攀附上了温太傅这棵大树。”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一个欺世盗名之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