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心中咯噔一下。
听出什么?他一个五音不全的现代人,听得懂个鬼的古典乐!
他能分清是喜是悲就已经是极限了,至于什么高山流水、什么金戈铁马,那都是玄学。
但此刻,美人的目光灼灼,满含期待。
若是回答“弹得不错”,那和夸厨子“饭做得挺熟”有什么区别?
电光石火间,他前世在网络上学到的“废话文学”精髓涌上心头。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做出一副沉吟的模样,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琴声是心声。我听到的,并非技法之高妙,而是一种……寂寞。”
他顿了顿,转回头,目光恰好与遥舟的视线相接。
“我听到高朋满座下的孤寂,听到满堂喝彩中的落寞。听到了一个女子,将满腹心事藏于心底,却无人可诉的叹息。姑娘……你的心,很苦。”
话音落下,石破天惊。
遥舟的身子猛地一颤,那双美眸中的水雾瞬间凝结,化作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
她不是没听过赞美,不是没见过男人为她的琴技痴狂。
可那些人,夸的是她的手指,赞的是她的曲谱,从未有人像沈平这样,一语道破她藏在音符背后,那颗千疮百孔、无人能懂的心!
“知己……”
遥舟朱唇轻颤,吐出这两个字时,声音已经哽咽。
她猛地起身,几步走到沈平面前,那双含泪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美人吐气如兰,带着温热的湿意,几乎拂到了沈平的脸上。
“公子……你真的懂我!”
被这样一位绝色佳人泪眼朦胧地注视着,控诉着“你懂我”,饶是沈平两世为人,也感觉一股燥热从小腹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
要命!这谁顶得住!
他连忙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用茶水的微苦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
“遥舟姑娘才色双绝,名满莒南,想来愿为姑娘一掷千金,求取赎身文书的王孙公子,应当踏破了这藏春阁的门槛吧?”
他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谁知,这一问,却像是触动了遥舟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
她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令人心碎。
“王孙公子?他们爱的,不过是‘藏春阁花魁’这个名头,不过是我这张尚算年轻的脸。逢场作戏罢了,哪有半分真心?如今奴家二十有二,色艺尚在巅峰,他们尚且如此。再过几年,人老珠黄,只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眼中的绝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月桂坊新出的花魁红娇,年方十八,正是鲜花着锦的年纪。”
遥舟幽幽一叹,目光落在窗边的烛火上,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平添了几分凄美。
感慨过后,她忽然转过身,莲步轻移,又向沈平靠近了一步。
她微微俯身,一股醉人的香风瞬间将沈平包裹。
那双眸子里的哀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妩媚与决绝。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钩人的颤音,在沈平耳边响起。
“公子,长夜漫漫,烛影摇红……不若,今夜便歇在奴家这里,可好?”
这已是毫不掩饰的邀请!
沈平呼吸一滞,连忙伸出一只手,轻轻挡在了两人之间,掌心向上,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姑娘,且慢!我还有话要讲。”
遥舟一愣,眼中的媚意化作了惊愕与不解。
沈平趁机拉开距离,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姑娘方才所言,句句在理。这烟花之地,最是无情,也最是残酷。培养一个花魁,就像种一盆花,总有更新、更美、更年轻的盛开。等你这朵花的花期一过,便会被毫不留情地丢弃。到那时,下场如何,姑娘心中比我更清楚。”
他每说一句,遥舟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
只是平日里强颜欢笑,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此刻被沈平血淋淋地揭开,她的心痛得无以复加,却又不得不点头承认。
“公子所言……正是。”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沈平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不过,我有一个办法,能让姑娘你力压群芳,名扬天下!不止是莒南,甚至能名动京城!”
遥舟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名动京城?公子……莫要再取笑奴家了。”
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
沈平也不多言,只是反问:“姑娘可会饮酒?”
遥舟一怔,随即苦笑。
身为青楼女子,迎来送往,陪客饮酒是家常便饭,岂有不会之理。
沈平见她点头,便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瓷瓶,递了过去。
“你闻闻这个。”
遥舟将信将疑地接过,拔开木塞。
只一瞬间,一股从未闻过的,醇厚、清冽、又带着一丝桃花芬芳的奇异酒香,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
“好香的酒!”她失声惊呼,仅仅是闻了一下,便觉口齿生津,心神俱醉。“这是何等佳酿?”
可她依旧不解,这和让她名动京城有什么关系?
沈平胸有成竹地解释。
“花魁之争,色艺固然重要,但终究会随时光流逝而贬值。唯有‘名’,才是永恒的。姑娘的琴技虽好,但知音者几人?传播不广,终究是镜花水月。”
“可若有一首专为你而作的诗,一首能名扬大周的诗,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届时,人人皆知诗,便人人皆知你遥舟之名!”
遥舟的心砰砰直跳,可理智又告诉她这不可能。
她摇了摇头,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世间……哪里有这等惊天动地的诗篇?”
沈平看着她,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自信。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愿意为姑娘写一首。”
“你?”遥舟彻底愣住了,她不信。
方才那首《清平调》已是神来之笔,惊才绝艳,难道他还能再作出一首与之媲美的?
这世上,哪有这般取之不尽的才华!
沈平也不争辩,径直走到琴案边,那里文房四宝俱全。
他拿起狼毫笔,饱蘸浓墨。
遥舟屏住呼吸,凑上前去。
只见沈平手腕一动,笔走龙蛇。
遥舟一看,差点没把刚喝的茶喷出来。
这字……当真是惨不忍睹!歪歪扭扭,毫无风骨,简直像是孩童涂鸦!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字句上时,整个人却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间呆立当场。
她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念出。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诗句念完,遥舟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哇——”
再也无法抑制,遥舟捂住嘴,泪水如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
她再也控制不住,整个人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折的娇花,软软地向前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