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喧嚣渐渐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个人身上——台上风华绝代的遥舟,与台下从容淡然的沈平。
遥舟抱着怀中的紫檀琵琶,缓缓走下台阶。
她的步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那双能勾魂夺魄的眸子,此刻只映着一个人的身影,里面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光彩,亮得惊人。
她走到沈平面前,盈盈一福,身段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那声音,比方才在大堂上对所有人说话时,更多了几分难言的温柔与甜糯,仿佛能将人的心都融化。
“沈公子……奴家实在不知该如何言语,才能谢过公子的这首赠诗。”她微微咬着下唇,竟有几分小女儿般的娇羞。
“奴家的闺房就在楼上,备了几样薄酒,斗胆请公子上楼小酌一杯,让奴家为您抚琴一曲,以表寸心,可好?”
这话一出,周围的男人无不露出艳羡嫉妒的神色。
这已经不是“彻夜清谈”了,这是遥舟花魁私人的邀请!
沈平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从容应下。
“能得姑娘垂青,是在下的荣幸。”
“不行!”
一声暴喝炸响,明瑞脸色铁青地拍案而起,指着沈平的鼻子,双目赤红。
“遥舟姑娘,你不能被他骗了!他一个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作出这样的诗!”
遥舟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敛去,却并无怒意,只是语气温和而坚定。
“明公子,您的诗,遥舟也甚是喜欢。只是沈公子的这首诗,更胜一筹,也更得遥舟之心。”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明瑞面子,又表明了她的选择。
可明瑞哪里听得进去,他此刻已是骑虎难下,怒火攻心,口不择言起来。
“他就是偷的!不知从哪本孤本残卷上抄来的!就凭他?一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废物,也配谈诗?遥舟姑娘,你被他骗了!”
沈平闻言,非但不怒,反而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气急败坏的明瑞,慢悠悠地反问。
“明二少说我这首诗是偷的,可有证据?”
“我……”明瑞被噎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强辩,“我不需要证据!你是什么货色,全莒南县的人都知道!你若有本事,就自己证明这诗是你写的!”
他以为这样就能将沈平逼入绝境。
谁知,沈平听完,竟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笑声一收,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盯着明瑞,一字一句地开口。
“明二少这个逻辑当真有趣。你让我证明这诗是我写的?”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朗声道。
“那我今日也在此说一句,我怀疑明二少,其实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儿子。来,明二少,你现在就证明给我看,你不是我儿子!”
“噗——”
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闷笑声在大堂内蔓延开来,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明瑞。
“你……你胡说八道!”明瑞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我爹是明德海!我怎么可能是你儿子!”
“哦?”沈平挑了挑眉,步步紧逼,“你说你爹是明德海,那就是了?证据呢?口说无凭啊!要不,你现在脱了裤子,让大家伙儿都瞧瞧,看看你身上有没有我们沈家的胎记?这总能证明了吧?”
“我……我……”
明瑞被这番歪理邪说绕得头昏脑胀,只觉得天旋地转,被众人看笑话的目光刺得浑身发烫,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他哪里懂得这种逻辑陷阱,被沈平三言两语就套了进去,急得满头大汗,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沈平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收起戏谑的神色,声音转冷。
“明二少,听好了。道理很简单,谁主张,谁举证。你说我这首诗是偷的,你就拿出证据来。只要这满座宾客,乃至整个大周,有任何一个人说,在今日之前听过这首诗,我沈平二话不说,当场认罪!”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众人纷纷摇头,交头接耳。
“确实是这个理,没听过啊!”
“这诗要是早就有了,岂会籍籍无名?”
“明家二少这是强词夺理,自己丢了脸,就想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舆论,已经完全倒向了沈平。
明瑞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今日是彻底栽了。
他怨毒地瞪了沈平一眼,又狠狠地剜了遥舟一下,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沈平!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在一片哄笑声中,带着他那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的跟班,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藏春阁。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遥舟看向沈平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异样的光彩。
这个男人,不仅有惊天动地的才华,更有如此机敏的头脑和从容不迫的气度。
她再次敛衽一礼,声音愈发柔媚。
“让公子见笑了。请。”
在无数艳羡的目光中,沈平跟随着遥舟,缓步登上了那通往无尽遐想的二楼。
遥舟的闺房,雅致清幽。没有想象中的金粉奢华,反而处处透着书卷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女儿家的体香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气息,闻之令人心神微荡。
她亲手为沈平斟上一杯清酒,而后坐到了窗边的琴案后。
玉指轻扬,按上琴弦。
“叮——”
一声清越的琴音,如山涧清泉,瞬间洗去了楼下的所有喧嚣与浮躁。
紧接着,一连串的音符从她指尖流淌而出,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莺啼燕语,时而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与倾慕。
不愧是藏春阁花魁,单此一手琴技,便足以冠绝莒南。
而沈平知道,这琴声,是为他而奏。
这琴声里,有方才那首诗的影子。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闺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淡淡的檀香和遥舟身上传来的幽兰体香,丝丝缕缕,钻入沈平的鼻腔,搅动着他的心神。
遥舟的玉指还停留在琴弦上,微微颤抖。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方才还光彩照人的眸子,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雾,如烟雨中的湖泊,迷离而幽怨。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沙哑与脆弱,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沈公子……可从奴家的琴声中,听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