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秋却对这叔侄二人视若无睹,他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只落在沈平身上,目光复杂难言,既有欣赏,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挫败。
他缓步上前,郑重地对沈平一揖到底。
“沈兄,清秋此来,是为报喜。”
“温太傅已将沈兄所作六首诗词,尽数送呈文审院。就在今日辰时,文审院传来定论——六首诗词,全部收录于《大周诗集》!”
如同平地惊雷,在王学山和王宇的脑中炸响。
《大周诗集》!那是大周文坛的最高殿堂!
寻常文人一生能有一首诗词入选,便足以光耀门楣,名垂青史。
六首!一年之内,竟有六首!
燕清秋深吸一口气,继续抛出更重磅的消息:“《大周诗集》创办三百余年来,沈兄是第一位,能在一年之内,有六首诗词上榜之人!此乃……前无古人之举!”
他顿了顿,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绪,又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的帖子,双手递上。
“其二,温太傅已亲笔写下荐书,举荐沈兄入青海书院。此乃直录名额,无需考试,下月便可入学。”
王学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完了。
他们方才拿来当做巨大诱惑的“青海书院考试名额”,在“直录名额”面前,简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他们引以为傲的王家背景,在太傅温流的亲笔荐书面前,更是渺小如尘埃。
威胁?恐吓?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平接过帖子,随手掂了掂,脸上却没什么波澜。
青海书院?他没兴趣。但六首诗词上榜,这倒是个好消息。
“多谢燕兄报信。”他笑了笑,“不知是哪六首?可有那首《将进酒》?”
他更关心这个,那首诗可是他为自家白酒量身打造的广告词。
燕清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视若珍宝的文坛盛事,在他眼中,竟还不如一首诗重要?
他叹了口气,点头道:“自然有。《将进酒》一出,京城酒价都涨了三成。”
沈平闻言,喜上眉梢。
他看着眼前这位风姿卓绝的诗君,忽然想起现代那些报喜的规矩。
他伸手入怀,摸出十两银子,不由分说地塞进燕清秋手里。
“燕兄辛苦,这点茶钱,不成敬意。”
“……”
燕清秋懵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银锭,又抬头看看沈平真诚的笑脸,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路数?报喜钱?他堂堂诗君,四大才子之首,竟然被人当成报信的下人了?
王学山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双精明的眸子里闪过深邃的光。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个沈平。
此人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看似荒诞,却又透着一股让人看不透的底气。
“沈公子,今日是我叔侄二人唐突了。”
王学山收敛所有情绪,对着沈平拱了拱手,“方才的提议,沈公子不妨再考虑考虑。告辞。”
说完,他拉着失魂落魄的王宇,迅速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二叔!这可怎么办?”王宇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诗名一旦传遍大周,我们再想动他就难了!您是不知道,就他那什么‘桃夭’,已经抢了我们一醉阁一成的生意了!”
“慌什么!”王学山厉声呵斥,眼中寒光闪烁,“去查!查他那个作坊,那片园林,土地到底是谁的!”
“查出来又如何?温太傅护着他……”
“温太傅能护他一时,护不了一世!”
王学山打断他,语气森冷,“京察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硬来是下策。但不能让他那‘云梦阁’做大!你派几个机灵的人,想办法混进他的作坊,把配方给我偷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杀机毕现。
“若是失败……就去请‘厉先生’出手。”
云梦阁外,燕清秋还捏着那锭银子,在风中凌乱。
他看着沈平,终于调整好了心态,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银子递了回去:“沈兄,这……我不能收。”
他决定与眼前这个奇人结交,而非嫉妒。
“沈兄的才华,清秋……自愧不如。”
他坦然承认,“无论是《破阵子》的豪迈,还是《鹊桥仙》的婉约,都远在我之上。说来惭愧,我曾一度因你的诗才而心生郁结,道心不稳。”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复杂:“更何况,你与温太傅……竟能称兄道弟。此事传出,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燕清秋长叹一声,将所有情绪化作一声感慨。
“沈平,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沈平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心中一动,将那锭银子又推了回去,脸上挂起促狭的笑意。
“我?我就是个俗人。倒是燕兄你,身为四大才子之首,风流倜傥,想必是那烟花巷陌的常客吧?”
燕清秋闻言,非但没有半分尴尬,反而挺直了腰杆,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得的神色,仿佛被戳中了痒处。
“那是自然!”他下巴微扬,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绝顶的秘密,“不瞒沈兄,我燕清秋混迹青楼楚馆三年,分文未花,还净赚了百十两银子!”
他拍了拍胸脯,一副“你学着点”的得意模样。
“若非那位小姐已经……咳,已经看上了你,今日我定带你去藏春阁见见世面,让你瞧瞧什么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最高境界!”
“那位小姐?”沈平眉梢一挑,脑中闪过几个身影,却抓不住重点。
不过,他对后半句更感兴趣。
“见世面?这个好!”
沈平眼睛一亮,一把揽住燕清秋的肩膀,神情热切,“燕兄,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就此结为同道中人,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那烟花巷陌走一遭,勾栏听曲,岂不快哉?”
燕清秋的笑容僵在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平,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你……你疯了?那位小姐对你青眼有加,你还敢去逛青楼?”
沈平更懵了,他下意识想到了李子语,但随即又觉得不对。
他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那个便宜表妹,沈涟漪。
对,一定是她!她之前就对自己表现得颇为亲近,燕清秋定是误会了什么。
“嘘!”沈平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地凑到燕清秋耳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再说了,我辈文人,去青楼是为了以文会友,与那些才子佳人切磋诗词歌赋,乃是风雅之事,怎么能叫‘逛’呢?”
燕清秋被他这番歪理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当即一拍大腿。
“说得好!走,同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