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藏春阁。
飞檐斗拱之下,红灯笼如繁星般亮起,将整条街巷映照得一片暧昧的绯红。
丝竹之声夹杂着女子的娇笑,从半开的窗棂中飘出,勾人心魄。
燕清秋轻车熟路地领着沈平踏入这片销金窟,一面走,一面为他科普。
“沈兄你看,这青楼也分三六九等。外头那些倚门卖笑的,是末流;一楼大堂里弹唱娱客的,是清倌人;而这二楼之上,一院一景的,才是真正的名妓。至于花魁,更是独占一处别院,非王孙公子、巨贾名士不得一见。”
沈平对此早已门清,但他此行目的明确,直截了当地开口。
“我要见遥舟。”
燕清秋脚步一顿,讶异地看向他:“遥舟?她可是如今藏春阁的头牌,眼光高得很。此女不仅容色倾城,更得了个‘玉箫奴’的美名,一手箫技出神入化,听者无不销魂。想做她的入幕之宾,难于登天啊。”
沈平笑了笑,不置可否。
燕清秋见他坚持,也不再多劝,领着他穿过喧闹的前院,来到一处幽静雅致的独立小院前。
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七八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个个手持折扇,一副风流才子的派头,正围着一个龟奴高谈阔论。
“燕兄来了!”有人眼尖,瞧见了燕清秋,立刻热情地打起招呼。
燕清秋矜持地点点头,正准备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却发现那些人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又重新汇聚到讨论的中心。
“……那首《蝶恋花》,当真是绝了!‘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此句一出,我等皆为之折服!”
“是啊!尤其是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简直将遥舟姑娘等待知音的心境写到了骨子里!此词一出,遥舟姑娘的身价怕是又要翻上一番了!”
《蝶恋花》?
燕清秋一怔。他近来忙于学业,对这坊间新出的诗词倒是孤陋寡闻了。
他拉住一位相熟的公子,好奇地问:“诸位说的是哪首《蝶恋花》?竟有如此魔力?”
那公子立刻眉飞色舞地将整首词背诵了一遍。
燕清秋听罢,神情剧震。
他反复咀嚼着词句,眼中满是惊艳与赞叹,但随即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词!当真是千古绝唱!只可惜……可惜啊!如此佳作,竟是为一青楼女子所作,明珠暗投,委实令人扼腕!”
他摇着头,对沈平低语:“沈兄,看来今日我们是白来一趟了。有此绝妙好词傍身,遥舟姑娘怕是更不会轻易见客了。咱们还是另寻一位花魁吧。”
沈平站在一旁,看着燕清秋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嘴角勾起,却并未点破。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
吱呀——
院门缓缓打开,一股清幽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
遥舟身着一袭月白色的流仙裙,云鬓高挽,莲步轻移,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怀中抱着一支碧绿的玉箫,美眸流转,目光在人群中轻轻一扫,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沈平的身上,停留了刹那。
她对着众人盈盈一拜,声音如出谷黄莺,清脆动人。
“遥舟谢过各位公子厚爱。今日有贵客临门,遥舟需先行招待,不能陪各位公子了。为表歉意,遥舟愿为诸位献上一曲《凤求凰》,还望海涵。”
此言一出,众才子虽有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而燕清秋,在听到“贵客”二字时,心头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整理了一下衣冠。
贵客?在场的除了自己这位诗君,还有谁能当得起这两个字?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沈平,心中暗道:沈老弟,看好了,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才子的排面!
箫声袅袅,如泣如诉,自遥舟唇边的碧玉箫中流淌而出,缠绕着庭院中的每一寸空气。
一曲《凤求凰》毕,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在场的才子们如痴如醉,半晌才回过神来,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燕清秋却无心欣赏,他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沈平,压低了嗓音,语气中带着只有男人才懂的炫耀。
“沈老弟,你看遥舟姑娘那身段,啧啧,我跟你讲,手感绝佳,柔若无骨,温香软玉……”
他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个回味无穷的表情,仿佛昨夜春宵的余温尚在。
沈平瞥了他一眼,看他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心中好笑,却也懒得拆穿他根本连遥舟的衣角都没碰过的真相。
就在这时,遥舟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沈平。
她朱唇轻启,声音清越,却只对着一人。
“沈公子,请入院一叙。”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沈平身上。
燕清秋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看看沈平,又看看遥舟。
沈平无视了周围的目光,只是对着燕清秋淡然一笑。
“燕兄,不好意思,看来这‘贵客’,说的是我。”
他顿了顿,看着燕清秋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又补了一句。
“哦,对了,方才他们盛赞的那首《蝶恋花》,也是我写的。”
说完,他便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施施然走进了那扇为他一人敞开的院门。
独留燕清秋一人,在晚风中凌乱。
雅致的闺房内,熏香袅袅,气氛暧昧。
遥舟一改方才在人前的清冷,整个人如藤蔓般缠了上来,吐气如兰。
“沈郎,你可算来了,奴家想死你了。”
她的声音娇媚入骨,“你那首《蝶恋花》,如今已传遍整个莒南,不知多少人想一睹奴家的风采,连带着藏春阁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这份恩情,奴家该如何报答才好?”
沈平轻轻扶住她的香肩,将她稍稍推开,神色平静。
“既说要报答,我今日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他目光一凝,开门见山。
“王家,你知道多少?”
遥舟微微一怔,随即收起了媚态,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深知,能让沈平亲自登门询问的,绝非小事。
“王家……沈郎是说与明家结亲的那个王家?”
“正是。”
遥舟沉吟片刻,开始娓娓道来,将她所知的情报尽数倾出。
“王家在莒南县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长房王邱山,也就是王宇的父亲,表面上是一醉阁的掌柜,实则掌控着莒南乃至周边数个州县的香膏生意,财力雄厚。二房王学山,在京兆府任主簿,虽官职不高,却能直达天听,是王家在官场上的喉舌。最棘手的,是三房王普山,官拜礼部侍郎,此人不仅在朝中有人,更与江湖门派往来密切,手底下养着一批绿林高手,专门处理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商、政、黑。
三道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