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前途未卜,但总算有了个勉强遮风挡雨的落脚点。
顾家人互相看了看,默默行动起来,找来破扫帚和旧抹布,开始打扫满屋的灰尘和蛛网,用旧报纸勉强糊住窗户上最大的破洞,试图在这片荒凉中为自己整理出一丝安身立命的痕迹。
寒冷和疲惫侵蚀着身体,但忙碌暂时驱散了心头的惶恐。
下午,就在他们刚勉强收拾出个大概,正对着那点少得可怜的粮食发愁时,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一辆绿色的旧卡车卷着尘土停在了门口。
车上跳下几个穿着旧军棉袄的人,开始往下搬东西。
紧接着,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干部笑着走了过来。
他目光在顾家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顾父身上,主动伸出手:“是顾老先生吧?我姓李,是场部管后勤的。一路辛苦了啊!”
李干部的语气亲切自然,与上午那位冷脸干部截然不同。
他示意手下人把东西搬进屋:半袋粮食,还有几棵耐存放的大白菜、一小袋土豆、甚至还有一块冻得硬邦邦的猪肉和一包咸菜疙瘩。
更让人惊讶的是,还有两床看起来厚实不少的旧棉被和几件半新的棉大衣。还有两个巨大的包裹。
一个拆开一看,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肉罐头、妥善包裹的药品、厚实簇新的棉衣、手套、还有炒面和红糖……
另一个拆开,还是各种罐头,肉罐头。
嗯,不愧是父女俩,脑回路差不多。
每一样都是顾家目前最需要的,真正解了燃眉之急。
“这……这是……”顾母拿起一罐午餐肉,手指都有些颤抖。
这些东西,原来是不屑一顾,现在却是求也求不到的好东西。
随包裹附有一张简单的字条,字迹潦草却有力:【家里都好,勿念。保重身体,盼安。昭昭。】
没有过多言语,但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已然明了。
更重要的是,负责分发物资的干部态度似乎也隐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不再完全是公事公办,甚至低声提点了一句:“东西收好,需要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
顾母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摩挲着那厚实的棉衣,哽咽着:“是昭昭……还有亲家……他们……他们这是救了我们的命了……”
顾父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也泛起了红丝,他将那份字条仔细折好收起。
所有的惶恐和不安,似乎都被这个包裹驱散了不少。
他们知道,他们没有彻底被遗忘的,还有人在为他们奔走,牵肠挂肚。这份情谊,重于千钧。
……
京市研究所。
顾云州素爱读书,尤其偏好那些纸页泛黄、带着墨香的古籍。
一日午后,陆昭昭从实验室出来,偶然抬眼,见老槐树枯萎的枝丫上居然还有一片翠绿的叶子,轮廓清秀,极为难得。
她心中微动,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其摘了下来,把它轻轻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内页之中。
数日后,顾云州正翻阅那册常读的线装《诗经》,从中掉下一片绿叶书签。
叶已压得平展,脉络清明。他微微一怔,而后唇角无声地扬起。
窗外或许风雨如晦,但这一页永远安宁。
得知顾家下放的消息后,周卫东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提着东西上门了。
他手里拎着在当时看来堪称丰厚的慰问品,几个油汪汪的罐头和两罐珍贵的麦乳精,摆出一副“我早就料到”的姿态。
他一进门,目光就钉在陆昭昭身上,语气沉重地说:“昭昭,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现在好了,被拖累了吧?”
没等陆昭昭回应,他就转向一旁沉默的顾云州,“顾云州,你要是个男人,总该有点担当。现在你家成了这样,你忍心拖着昭昭一起下水?识相的话,就主动离开,别耽误她的前途!”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甚至不自觉地挺直腰板,拍了拍胸脯,补上一句:“我……我会照顾好她的!”
陆昭昭瞬间就炸了,抬脚就想踹周卫东,“周卫东!你胡说八道什么!云州是我丈夫!顾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她手指向门外,声音斩钉截铁:“拿走你的东西,出去!”
“昭昭,我是为了你好,为你着想……”周卫东扒着门框不想走,还想继续说下去。
一颗苹果塞进他嘴里,手被掰开,人被推了出去,门瞬间关上。
门一关,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一直低着头的顾云州,此刻却抬起了脸。
他原本沉郁的眉眼不知何时舒展开来,甚至唇角弯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被周卫东这通毫不迂回的“劝离”给气笑了,再抬眼看向眼前仍气鼓鼓的陆昭昭。
那一刻,压在他心口的阴霾竟悄无声息地散了大半。
他轻轻拉住她的手,低声温言道:“昭昭,别气了。”
顿了顿,又略带调侃地轻轻一笑:“我这会儿真信了你说的,他这人……的确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头脑简单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