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清晨,灰雾尚未完全退去,安全区东墙的铁门依旧紧闭,焊死的手动锁栓在晨光中泛着冷铁的光泽。
雷枭被驱逐已过三日,那扇门再未开启。
但人们记得——记得他离开时身后无声的注视,记得那场没有欢呼却深重如山的裁决。
林策站在指挥塔二层的临时会议室里,窗外是缓缓流动的灰白色雾气,像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
桌前坐着苏晚舟、老吴、秦月、李婉儿,还有阿凯和几名从废墟中自发组织起巡逻队的幸存者代表。
空气凝滞,带着旧空调吹出的微尘味。
他没有开场白,只是将一张打印粗糙却结构清晰的表格铺在桌面。
“食物、水、电力、医疗、庇护——五类基础资源,全部纳入积分管理。”
声音不高,却如刀切入冰面,裂响蔓延。
众人目光钉在那张纸上。
数字、项目、兑换比例,条理分明得近乎冷酷。
“参与巡逻, 5分/小时;维修设备, 8分;救治伤员, 15分;举报隐患, 3分。”林策逐条念出,语速平稳,“10分换一顿标准餐,50分一张净水券,200分可申请独立居所,优先分配供暖模块。”
寂静持续了五秒。
然后秦月轻声接上:“积分不继承,不清零,但任何滥用特权、伪造记录、胁迫他人转让积分者,一经查实,账户冻结,严重者驱逐。”
“这……是不是太严了?”一名曾是行政职员的女人迟疑开口,“现在大家都不容易,还要记工分?”
老吴猛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水杯跳了一下。
“比枪管子公平!”他嗓音沙哑,脸上皱纹因激动而扭曲,“雷枭那会儿,谁拳头硬谁拿饭!孩子哭一声就被踹开!现在你干活就有分,一分换一口活命粮——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他说完,环视一圈,眼神灼热:“我干!水电组全上!”
林策点头,目光扫过众人脸庞。
没有狂热,没有质疑,只有一种缓慢沉淀下来的认同。
他知道,这不是制度的胜利,而是信任的重建——用规则代替暴力,用可见的回报替代盲目的服从。
“老吴,你带基建组,把原学生卡务中心改造成‘积分终端’。”林策递过一份手绘图纸,“用图书馆的自助借还机主板,刷身份证登记,本地服务器走离线网络,太阳能供电,独立加密。”
“我能行。”老吴接过图纸,手指摩挲着边缘,“就怕……有人动歪心思。”
“那就让他们动。”林策淡淡道,“我们不设防,反而要引蛇出洞。”
当天下午,改装工作全面启动。
阿凯带着巡逻队在校园主干道设立登记点,手持改装过的PDA设备,现场录入工时。
苏晚舟亲自坐镇医疗组,每一张药品发放单都需扫码登记,对应救治积分实时录入系统。
傍晚时分,三百余人完成注册。
孩童排着队,凭父母积分兑换压缩饼干。
墙头LED屏循环播放着一段视频:一个瘦小的女孩接过半块饼干,转身塞给身边更小的男孩,两人相视而笑。
画面下方滚动着一行字:你挣的每一分,都看得见。
人群驻足观看,有人低头抹了把脸。
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安全区声望 22%】
【“治理”词缀生成进度:2/3】
林策站在指挥塔窗前,凝视着那行数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拼图图鉴的边缘。
治理——依旧未知,但它的影子已落在这座城的脉络里。
规则开始流动,人心开始校准。
然而,第一起违规事件在入夜后爆发。
阿凯在通风井截住一名男子,对方正试图用两张不同身份证刷取双倍巡逻积分。
经查,是前铁脊帮成员,名叫陈三。
众人押他到指挥塔前,等待裁决。
林策却没有下令关押。
“你说说,”他看着陈三,“雷枭时期,你们怎么分粮?”
陈三一愣,低头:“……谁敢打人,谁先吃。”
“怎么处理伤员?”
“没用的就扔出去,省药。”
“那你现在冒领积分,和那时有什么区别?”
陈三嘴唇颤抖,忽然跪下:“我……我妹妹发烧三天了,药不够……我只想多换一张净水券……”
林策沉默片刻,转身对阿凯道:“记录‘自首 揭露’双项行为,奖励双倍积分,即时发放。”
全场哗然。
“他违规了!”有人喊。
“可他也说了真话。”秦月站出来,声音冷静,“我们不要完美的制度,我们要能改错的人。”
次日清晨,心理讲座在食堂旧址开讲。
秦月站在投影幕前,身后是积分流水的可视化图表。
“积分不是剥削,”她说,“它是把选择权还给你——你可以躺着等死,也可以走过来,换一顿饭,换一盏灯,换一个家。”
当天,匿名举报信数量翻倍。
藏匿的抗生素、私接的电线、囤积的电池,一件件被主动上交。
林策在日志写下最后一行:
“制度的本质,不是约束,是让每个人相信——努力有用。”
夜深,他独自走入积分终端机房。
服务器低鸣,绿色指示灯如呼吸般闪烁。
他从图鉴中取出一块边缘泛着微光的白色拼图,犹豫一瞬,将其临时嵌入主机旁的扩展槽。
刹那,空气中仿佛有无形波纹被截断。
他翻开周教授遗留的旧眼镜,镜片反光中,图鉴界面竟无声浮现一行从未见过的提示——
【检测到外部信号扫描……屏蔽成功】
【未知词缀共鸣波动: 0.7%】深夜,积分终端机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层薄霜。
林策指尖仍停留在那块【抗噪·白】拼图的边缘,微光如呼吸般在拼图纹路间流转。
机房内所有设备的嗡鸣忽然沉了一拍,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校准了频率。
他缓缓抽出拼图,系统提示却已悄然固化在图鉴深处:
【检测到文明重建行为,触发“规则锚点”生成条件(进度1/5)】
林策瞳孔微缩,心跳漏了半拍。
这不是战斗奖励,也不是击杀反馈。这是对秩序本身的回应。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图鉴,脑海中数据流飞速运转。
此前所有拼图激活,皆以“防御”“杀伤”“资源产出”为触发逻辑——可这一次,是制度运行、是人心向背、是规则落地生根的瞬间,才引动了系统的共鸣。
这意味着什么?
系统不只是工具,它在观察,在评判,甚至……在期待人类重建文明的方式。
他忽然想到周教授临死前那句含混的遗言:“……拼图不是钥匙,是镜子。”
镜子里照出的,或许从来就不是力量,而是人性的选择。
林策深吸一口气,将【城墙·白·1/108】轻轻贴向终端主板。
拼图未完全嵌入,仅是触碰——刹那间,整座安全区的电力网络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
服务器阵列齐震,LED屏同步闪烁,连远处净水站的泵机都发出一声低沉的共振,宛如大地深处传来的一记心跳。
那一瞬,林策仿佛听见了这座城的脉搏。
他闭上眼,图鉴界面自动展开,资源流动图谱如星河般铺展:食物分配曲线平稳,医疗登记逐时上升,巡逻工时环比增长37%——而声望值已突破68%,正朝着“守护者”初期门槛逼近。
可就在这井然有序的数据流中,一丝异样划过他的直觉。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锁定净水模块的实时日志。
出水正常,电力稳定,滤芯更换记录完整——一切完美。
但用户积分兑换净水券的数量,与实际出水量之间,存在无法忽视的偏差。
他没动声色,只是将图鉴调至后台监测模式,设定自动追踪“净水券核销-出水记录”双线比对。
然后,他轻轻取下眼镜,镜片反光中,图鉴界面最后一次闪烁:
【规则锚点共鸣增强: 1.2%】
【全球拼图竞拍频道更新:新词条“规则锚点”已被标注,当前最高出价——100年寿命,匿名买家。】
林策缓缓戴上眼镜,镜片遮住他眼底骤然凝起的寒光。
有人在看。
不是灰雾中的怪物,而是人类之中,某个知晓“规则”价值的存在。
他转身走出机房,脚步沉稳,未发一言。
夜风穿廊而过,吹动他衣角,也吹散了终端室最后一丝暖意。
绿色指示灯依旧规律闪烁,像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只是这一次,林策知道,它不再只是机器的低鸣。
它是这座城的心跳,也是某种更庞大机制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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