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谨言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他缓缓将水杯放在光滑的黑曜石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陈立,集团战略投资部副总监。持有复刻的最高动态密匙,源头指向我二叔公钟鼎山的私人技术顾问团队。”
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份财报数据,内容却字字惊心,“他此刻应该在瑞士,试图通过苏黎世的渠道转移那笔资金。最终目标账户关联到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背后,是‘信天翁’资本。”
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俯瞰着脚下那片由无数资本与欲望构成的灯火之海。
宽阔的肩膀在城市的微光中投下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剪影。
“信天翁是我们在东南亚最大的死敌。而我那位二叔公,”
他微微侧过脸,冰冷的轮廓被窗外的霓虹勾勒出一丝锋利的弧度,“一直认为我父亲当年把集团交给我,是个错误。他和他那一房的势力,从未停止过在暗处觊觎。”
他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空间,牢牢锁住张静栀:“你以为,冻结了那笔资金,抓住了陈立,事情就结束了?”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刻意维持的距离。
“不。这只是撕开了口子。‘鼹鼠’不会只有一只。陈立的失手,会惊动幕后的蛇。他们会断尾求生,会销毁证据,会反扑,会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把今晚的资金冻结操作,扭曲成是我为了掩盖‘挪用’而自导自演的闹剧,把火烧到基金会,烧到你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张静栀试图构建的安全壁垒上。
“IFCIO的报告?事务所的记录?”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嘲弄,“在你按下发送键的瞬间,那些信息就可能出现在对手的屏幕上,成为他们攻击你、质疑你动机、甚至构陷你与‘信天翁’勾结的弹药!张审计师,”
他刻意加重了这个称呼,“在蛇被彻底揪出来、打碎七寸之前,你踏入这个漩涡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瞄准镜里。”
张静栀的呼吸窒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脊背。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商场的残酷与资本的嗜血,她见过太多。
钟谨言描绘的图景,冷酷得令人齿冷,却又……该死的合理!
她冻结资金的身份是IFCIO协查员,这本身就足够敏感。对手完全可以将她塑造成一个被利用的工具,或者更恶毒地,污蔑她与“信天翁”有染!
届时,她引以为傲的职业履历将成为攻击她的利刃,她为母亲感恩的心也可能被扭曲解读!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
她看着钟谨言,看着他那双在城市的流光中显得越发深不可测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卷入的这场风暴,其凶险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那……我该怎么办?”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无助。
在这座由他掌控的孤岛堡垒里,她所有的规则和程序,似乎都失去了效力。
钟谨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锐利的审视中,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类似安抚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黑曜石办公桌后,打开一个嵌入式的保险柜,取出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加密平板。
他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将平板递给她。
“这里,”他的指尖点了点冰冷的屏幕,“有你需要的‘记录’。今晚风控中心的所有操作日志,权限变更记录,异常资金流的完整追踪路径,包括你最后冻结操作的详细数据包和我的个人授权代码,全部在内。实时同步,物理隔绝外部网络。”
张静栀迟疑地接过平板。入手冰凉沉重。
屏幕亮起,需要复杂的生物识别才能解锁。里面存放的,是足以洗刷她今晚所有操作正当性、甚至能反将对手一军的铁证!但也像一枚定时炸弹,拿在手里,就彻底与他绑在了同一条随时可能倾覆的船上。
“在你认为绝对安全、足以一击致命的时候,”钟谨言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它就是你的护身符,也是刺向蛇的匕首。”他顿了顿,目光沉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将她最后的退路——程序正义的退路,也堵死了。
要么选择绝对的信任和等待,与他并肩站在风暴眼;要么……她不敢想那个“要么”。
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被无形巨网笼罩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张静栀握着那冰冷的平板,指关节泛白。她需要冷静,需要空间,需要……一点能让她暂时逃离这沉重现实的东西。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间冰冷得如同样板间的私人领域,最终,落在办公桌一角。
那里,没有任何文件,也没有彰显身份的昂贵摆设,只有一个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
深蓝色马克杯。
杯身没有任何logo或花纹,就是最基础款的深蓝。杯口边缘有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磕碰旧痕。
张静栀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个杯子……太眼熟了!
七年前,A大经管院楼下那间拥挤嘈杂的平价咖啡店。毕业季,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咖啡豆的焦苦和离别的躁动。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攥着打工攒下的最后一点零钱,排了很久的队,只为买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想给自己即将结束的学生时代一个微不足道的仪式感。
付款时,因为紧张(她看到了人群里那个耀眼得如同星辰的身影——钟谨言),手一抖,硬币叮当掉了一地。窘迫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时,是后面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帮她飞快地捡起了散落的硬币。
“你的咖啡。”店员递给她一个崭新的深蓝色马克杯。
她慌乱地接过,低声道谢,甚至没敢抬头看清帮忙的人,只觉得脸颊烫得吓人。
走出店门,心还在怦怦乱跳。后来,那个杯子成了她熬夜复习、做兼职报表时的忠实伙伴,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拮据却充满希望的日夜。
直到毕业离校,收拾行李时不小心磕碰了一下,杯口留下了那道细微的痕。
她心疼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它带走了,放在出租屋的书桌上,像个无声的老友。
再后来,母亲重病,生活天翻地覆。
在一次次搬家的兵荒马乱中,那个承载了太多青涩记忆和困窘时光的杯子,不知何时遗失了。
她曾有过一瞬的怅然,随即又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无暇他顾。
它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