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胖子!”
出租车刚在废品回收站门口停稳,禹承的脚还没完全踏出车门,肩头的奎狺已经绷直了圆滚滚的身子,铆足了劲儿朝院里喊。那声音又亮又粗,裹着股破风的冲劲,压根不像是一只巴掌大的仓鼠能发出来的——惊得前排的出租车司机都猛地从后视镜里多瞥了两眼,眉头皱着,显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喊声落进满是废铁与纸皮的院子,原本弯腰捆扎纸堆、蹲在地上分拣塑料瓶的几个人,动作齐刷刷顿住。沾着灰渍与油污的手还悬在半空,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全聚到了站在门口的禹承身上。那些眼神里没什么敌意,更多是被突然打断的愣神,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打量——毕竟这回收站门口鲜少来穿得这么干净的年轻人,肩上还蹲着只毛发油亮、格外精神的仓鼠,怎么看都和这满院的废旧杂物格格不入。
禹承被看得略有些不自在,指尖悄悄攥了攥衣摆,却还是维持着礼貌,朝离自己最近、手里还攥着根粗麻绳的中年男人抬了抬下巴:“您好,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男人朝他点了点头,粗粝的手指往院子深处指了指——那里立着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二楼靠外的房间窗户开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手影,还飘出缕淡淡的茶香。
“在那儿。”说完,他也没多问半句,转过身继续低头整理脚边堆得半人高的纸皮,麻绳“唰”地勒过干燥的纸堆,发出脆生生的摩擦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谢谢。”禹承道了声谢便往小楼走。
脚下的路是被无数脚印压实的泥土,混着细碎的纸片、塑料颗粒,还有几枚生锈的铁钉,走起来没什么声响,却能隐约感觉到鞋底传来的粗糙触感。他没几步就到了楼下,却忍不住抬头扫了圈整个回收站——院墙是歪歪扭扭的红砖砌的,墙面上刷着几行褪色的安全口号,还有条崭新些的宣传标语,红底白字格外醒目;院里按品类分了区,这边堆着压缩成块的塑料瓶,那边码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角落还放着几台待拆解的旧冰箱、洗衣机,零零散散有不少人埋首干着活,偶尔传来几声器械碰撞的闷响。粗略算下来,这地方的面积上千平是绝对少不了的,比他远远看着时要开阔得多。
“胖子,快出来!”奎狺又绷着身子喊了一嗓子,声音比刚才还亮。没等几秒,小楼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人影匆匆跑了出来。
“来了来了!谁啊这是,这么叫我?”来人快步走到门口,推了推鼻梁上有些滑的黑框眼镜,目光先落在禹承身上,又疑惑地扫了圈四周,“不可能,不可能是你叫我……可奇了怪了,这儿就你一个人啊?”
禹承看着眼前的人,当场愣住了。读警校时他虽来过这回收站几次,却从没见过老板本人——方才奎狺一口一个“胖子”,他还脑补了个身材魁梧、啤酒肚滚圆的中年男人,没成想出来的人高高瘦瘦,肩膀窄窄的,胳膊细得能看清骨头轮廓,连半点肌肉都看不出来,倒像个常年坐办公室的文员。
“到底是谁在叫我啊?”老板又追问了一句,语气里的疑惑更重了。
“胖子,这儿呢!”
奎狺突然从禹承肩上直起身子,挥着小小的爪子喊。老板眯着眼往禹承四周瞅了又瞅,脑袋都快凑到禹承跟前了,愣是没看见第二个人,压根没往他肩上那只巴掌大的仓鼠身上想——在他眼里,这顶多是只毛色好看点的宠物。
“你眼神怎么还这么差!”奎狺被他这模样惹得不耐烦了,猛地从禹承肩上起跳,小身子在空中灵巧地翻了个圈,落下时精准地抓住了老板的眼镜腿,就这么挂在镜片前晃悠。
“啊!”老板被突然窜出来的小东西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了缩,眼睛瞬间挤成了斗鸡眼,手忙脚乱地想把那玩意儿弄下来,又怕伤着它。
“别叫了,是我,獬豸。”奎狺的声音从眼镜片后传出来,没了刚才的急躁,多了几分熟稔。
听到“獬豸”俩字,老板脸上的慌乱瞬间僵住,虽满脸不敢信,却还是慢慢稳住动作,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住奎狺的后脖颈,轻轻从眼镜上把它拎了下来。他迅速转过身,背对着禹承,将奎狺凑到鼻子前仔细闻了闻,又抬手挡着嘴,压低声音问:“嗯……虽说闻起来臭臭的,但确实有獬豸的气息。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早该……没了吗?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说来话长。”奎狺晃了晃爪子,“简单说,我死了之后莫名其妙成了器灵,他是我现在的器主。我不想待在器里,他又嫌我跟他出门显眼,就先变这样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老板点了点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些。
确认了奎狺的身份,老板心里的疑云散了大半。虽不知道这两人突然找上门来是要做什么,但总不能一直站在门口堵着路,他侧身让开道,对禹承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跟我进来吧,院里风大。”
楼里比院子干净整洁得多,一楼大厅的地面扫得一尘不染,墙上还挂着不少玻璃框——里面有金灿灿的奖杯、红彤彤的奖状,还有几张泛黄的合照,照片里的老板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只是身边多了些陌生的面孔,背景也从回收站变成了各种表彰会场。禹承扫了两眼,心里暗自想:看来这废品回收站的风评挺不错。
“说吧,找我什么事?”老板把奎狺放到办公桌上,自己则靠在窗边看着外边干活的工人,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照出鬓角几缕藏不住的白发。“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多年没见,你总不能是单纯来找我叙旧的吧?”
“你还惦记你那‘三宝殿’呢?”奎狺没直接说来意,反倒顺着他的话茬闲聊,小爪子在办公桌上哒哒地跑着,一会儿扒拉扒拉笔筒,一会儿碰一碰桌上的计算器,“你这回收站办得风生水起的,不比当年守着一堆破铜烂铁强多了?”
“这倒是实话。”老板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他双手抱胸靠在窗户上,任凭阳光洒在脸上照出他满目的沧桑。
禹承站在一旁,虽说还是没搞懂眼前这俩人的关系,也不清楚他们说的“破铜烂铁”到底是什么,但看气氛没那么严肃,便也慢慢放松下来,走到办公桌附近。顺着老板的视线往院里看,是一条横幅,方才上楼前他就注意到了,是为数不多让他打心底喜欢的内容——青山绿水常在,子孙后代无忧。
“和当年守着一堆不知道给谁用的金银财宝相比,”老板突然开口,声音轻了些,“守着青山和绿水确实更有意义。”
这话里听着像有别的意思,禹承心里犯嘀咕,却没敢直接问——他毕竟是外人,贸然插话总觉得不合适,只能默默站着。
“只怕这青山还有这绿水你是守不了多久了。”奎狺突然停下动作,跑到桌子边缘,后腿一蹬就跳了起来,精准抓住禹承的衣摆,顺着布料飞快地爬回他肩上,小爪子还抓着根线头。
老板没接话,只是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眼神也沉了沉,虽没说话,但那微妙的表情变化,显然是听懂了奎狺话里的意思。
“你就不能伸手接我一下吗?爬上爬下很累的啊!”奎狺趴在禹承肩上,气鼓鼓地用小爪子挠了挠禹承的肩。
“谁让你自己要跑来跑去的。”禹承无奈地笑了笑,抬手轻轻摸了摸奎狺圆滚滚的小脑袋,指尖能感觉到它因为生气而微微绷紧的毛发。他看着奎狺和老板之间熟稔又带着点别扭的互动,心里越发觉得这俩人的关系不一般,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
“胖子,我跟你介绍下,这是赵禹承。”奎狺从禹承肩上探出头,先朝老板晃了晃爪子,又朝禹承歪了歪脑袋,“我知道你肯定好奇,明明他瘦不拉几的,我为啥一直叫他‘胖子’——你是没见过他巅峰时期的体型,连饕餮都比不过他!我现在倒是挺好奇的,你到底是怎么瘦下来的?”
听到这话,老板尴尬地笑了笑,太多年没有人这么叫他,所以刚刚听到那一声“胖子”时他心里又惊又喜,慌慌张张跑了下楼。
“所以他到底是谁?”禹承终于忍不住,凑到奎狺耳边低声问道。从刚才到现在,奎狺一直没说老板的身份,让他心里的疑惑越积越多。
奎狺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点声音:“他啊,就是你们人族最喜欢的、世上只进不出的吞金兽——貔貅。你也可以叫他纳财,或者来宝,都是他以前的名字。”
“行了行了,过去的名字就别跟年轻人提了。”老板连忙摆手,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叫我王守仁就行。”
王守仁坐到办公椅上,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禹承也坐下,然后目光转向奎狺,语气比刚才认真了些:“瞎扯了这么久,该说正事了吧?老实说,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给禹承找一件他能用的武器。”奎狺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没了刚才的随意。
“武器??”听到这两个字,禹承和王守仁都愣住了。禹承是完全没料到奎狺的目的是这个,嘴巴都微张着;王守仁则是皱起了眉头,手里的笔都停住了,显然也没料到多年不见,奎狺找上门来居然是要这个。
“这两天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奎狺看着王守仁,眼神严肃,“这世上的气息又开始混浊起来了,跟当年出事前一模一样。而且昨天我们还见到了穷奇他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但我现在没多少灵力能护着禹承,他自己也得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必须给他一件合适的武器。”
王守仁缓缓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显然懂奎狺话里的分量。但没几秒,他又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我没有武器能给你们。”
“你什么意思?”奎狺瞬间炸了,直接从禹承肩上跳下来,落地时“唰”地变回了人形——个高腿长,一身黑衣衬得他脸色格外阴冷。他几步走到王守仁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身子前倾,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这几千年来收集了多少宝贝,我还不知道?找你要一件能用的,你都不给?你这貔貅还真是名不虚传,只进不出,有口无肛啊!”
王守仁被他这模样弄得没脾气,只是叹了口气:“的确,我以前是只进不出,就算有宝贝,也不可能轻易给你。但现在,我就算想给你,也没东西能拿出来了。”
“你那些东西都去哪了?!”奎狺的声音又提高了些,手都攥紧了,指节泛白。
“这,这,还有这……”王守仁伸手指了指办公室里的书架、桌椅,又转头指了指窗外的院子,声音轻了些,“为了开这间废品回收站,早些年我已经把那些东西全上交了。现在这回收站里的一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等同于我几千年来收藏的那些珍品。”
“你傻了吗?!”奎狺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盘古斧、混沌钟、轩辕剑、伏羲琴那些东西,你全给交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