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月的光阴如流水般淌过,转眼已是深秋。
晨雾未散时,李府门前已停好两匹骏马。
由于陈梁未归,二人只好自行前往青道宗。
马鞍上挂着新打的皮囊,里头塞满了干粮、换洗衣物和几瓶夫人亲手熬制的护心丹。
李玄境站在台阶上,看着父母仔细检查行装的模样,喉头微微发紧。
“记住,遇事莫强出头。“父亲将一柄缠着鲛绡的短剑系在他腰间,指节在剑鞘上重重叩了三下——这是李家祖传的“叩心剑“,唯有嫡子远行时才会赐下。
剑身出鞘半寸,寒光映出父亲眼角的细纹,比八个月前又深了几分。
母亲正替涛钧整理衣领。
少年长高了些,原本合身的靛青短衫现在腕口已露出一截。
他乖乖低头任夫人系紧领口绣着辟邪纹的扣子,耳尖通红:“夫、夫人,我自己来就......“
“胡闹。“母亲瞪他一眼,却往他怀里又塞了个绣着松鹤的锦囊,“这里面是安神的香丸,你们俩个夜里总睡不安稳。“
涛钧眼眶突然红了,捧着锦囊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哦,对了,当年那书生还留了根棍子,说是有缘者得之,如今玄境你已有了法宝,这便给涛钧吧……”父亲找出了一根棍子,并交给了涛钧。
“给它取个名字吧…”
“就叫……涛棍吧……”
……
老管家福伯牵马过来,马蹄铁上新钉的铜钉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声响。
两匹都是大宛良驹,一匹毛色如墨,额间有白星;另一匹栗色,四蹄雪白。
李玄境正要跨上黑马,忽听身后“扑通“一声——
涛钧竟对着台阶上的老爷夫人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青砖上沾了晨露,他额头立刻洇开一片水痕:“涛钧......一定护好少爷!“
最后一个字带了哭腔,惊起飞檐上栖息的麻雀。
父亲别过脸去咳嗽,母亲直接撩起帕子按眼角。
这个被他们从小养大的孩子,是否亲生又有何重要呢?
李玄境怔怔看着这个一年前连引气入体都不会的少年——如今他跪姿如松,背后涛棍上缠绕的灵纹正泛着淡淡蓝光。
马蹄声碾碎落叶时,东魁城的轮廓渐渐模糊。
涛钧忽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少爷!夫人给的桂花糕!“
他献宝似的展开,金黄的糕体上还冒着热气,分明是贴身焐了一路。
李玄境咬了一口,甜腻中带着微苦——是母亲总爱加的陈皮。
他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云雾深处隐约露出青道宗七十二峰嶙峋的轮廓。
再一偏头:
涛钧擦拭着涛棍……
这是一根通体乌黑的长棍。
此棍长约六尺,棍身并非笔直,而是略带弧度,如海浪翻涌时的自然曲线,挥舞时隐隐有潮汐之声。
棍体表面布满细密的波浪纹路,乍看粗糙,实则每一道纹路都暗合控灵之道的灵力流转轨迹。
棍首镶嵌着一枚青蓝色的灵珠,棍尾缠着蓝色的绡,是临行前夫人亲手系上的,说是能避水厄。
最奇特的是,涛棍似乎与涛钧心意相通。
玄境握它,重若千钧;而涛钧使起来,却如臂使指,甚至会在危急时刻自行震颤示警。
李玄境打趣说:“这棍子怕是生了灵智,认主了。”
“哪有什么认主不认主的!”涛钧红着脸反驳,可每次擦拭涛棍时,动作却轻柔得厉害。
待棍上再无半点纤尘,他终于放开了手。
“听说试炼要过'千阶问心路'。“涛钧嘴里塞满糕点,含糊地指着远处如天梯般垂下的石阶,“去年有个修士走到七百阶,直接道心崩溃跳崖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李玄境用糕饼塞住了嘴。
暮色四合时,他们在山脚的客栈投宿。
掌柜见两人腰牌上烫金的“李“字,特意开了间有温泉的上房。
李家虽非仙家,但在凡尘间的名声,却是响当当的。
涛钧蹲在池边试水温,氤氲热气中,他腕上浮现的灵脉竟比三个月前又多了两道分支。
“少爷快看!“他忽然指着窗外。
一队青袍修士正御剑掠过夜空,衣袂翻飞如巨大的青鸟。为首者似乎察觉视线,剑光陡然折返,在窗前盘旋一圈后掷来两枚玉简。
“明日辰时,山门试炼。“余音还在梁上绕,人影已化作流星消失在群峰之间。
涛钧手忙脚乱接住玉简,掌心被烫出红痕也不肯撒手。
李玄境望着他雀跃的侧脸,想起十多年前那个连书都捧不稳的小书童——此刻少年眼中跳动的火焰,比温泉池下的地脉灵火还要灼人。
次日辰时,试炼如约而至。
测灵台上,七根青铜柱巍然矗立,柱身刻满古老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涛钧将手按在第一根铜柱上,柱体瞬间亮起璀璨的金光,符文如活物般游动起来。
第二根、第三根……直至第七根,铜柱接连亮起,金光冲天而起,映得整个测灵台如坠幻境。
“七柱齐鸣!”负责测试的长老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百年难遇的奇才!可直入内门!”
四周一片哗然,众弟子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涛钧茫然地站在原地,脸颊因羞赧而泛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涛棍。
而另一边,李玄境面前的铜柱却只亮起微弱的三道光芒,且闪烁不定,似风中残烛。
“三根,驳杂不纯。”长老摇头,语气淡漠,“未达入门标准。”
李玄境僵在原地,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八个月的苦修,无数个不眠之夜,竟还是抵不过一丝天生的资质差距。
“少爷……”涛钧急切地想要上前,却被几位长老拦住。
“既已通过测试,便随我去见宗主。”长老不容置疑地说道。
李玄境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转身朝山下走去。
“别担心,我会回家的……我,还可以当我的李家公子……”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倔强。
忽然,李玄境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坠入无尽深渊。
耳边呼啸的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赤色大地上。
天空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云层中偶尔闪过血红色的闪电。
远处,一座漆黑的孤峰直插天际,峰顶缠绕着锁链般的雾气。
“这里......不是青道宗。“李玄境喃喃自语。
他腰间的叩心剑剧烈震颤起来,剑鞘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血色纹路。
脚下的土地突然蠕动起来,细看之下,那根本不是泥土,而是无数细小的暗红色虫子在爬行。
它们组成的地面时而坚硬如铁,时而柔软似水。李玄境后退一步,靴底竟被腐蚀出一个大洞。
“当然不是青道宗。“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玄境猛地转身,看到一个披着破旧灰袍的老者。
老者的脸上布满诡异的黑色纹路,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两团跳动的幽绿色火焰。
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手已经完全异化,变成了某种类似昆虫节肢的黑色尖爪。
“这里是'蚀界',被所有仙族宗门列为禁地的地方。
“老者发出沙沙的笑声,“而你,是被'它'选中的人。“老者抬起异化的右手,指向那座黑色孤峰。
李玄境这才发现,峰顶的雾气中隐约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竹简突然变得滚烫,表面裂开一道细缝,一缕缕暗金色的雾气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