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的晨雾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檀香，金箔贴就的殿檐在朝阳下泛着流金般的光，三千比丘僧的诵经声像潮水似的漫过九阶莲台，连空气里都飘着被佛光浸润过的暖意。
孙悟空跷着二郎腿坐在九品莲台的侧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额间那圈金箍。三天前如来亲授斗战胜佛封号时，他本以为这玩意儿会像褪蛇蜕似的自动消失，没想到金光散去后，这圈该死的金环反倒嵌得更牢了，冷不丁就会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痒。
佛尊，吉时到了。迦叶尊者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竹片，刮得人耳朵发麻。这老和尚自取经路上就看他不顺眼，此刻垂着眼帘躬身，袈裟褶皱里藏着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悟空嗤了声，从莲台上跳下来时故意踩碎了块镶金的地砖。急什么，他晃了晃手腕，金箍棒化作的佛珠在掌心转得飞快，成佛又不是上刑场，催命呢？
通往大雄宝殿的玉阶有九百九十九级，每级都刻着不同的梵文。悟空踩着那些金灿灿的字往上走，耳尖的比丘们窃窃私语全钻进他耳朵——就是这石猴？听说当年大闹天宫时...嘘，佛尊面前别乱说话...他懒得理会，只是觉得额间的金箍越来越烫，像是有团火在皮肉底下烧。
宝殿里早已站满了诸佛菩萨，如来的丈六金身悬在殿中央，莲台转动时洒下的金光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悟空刚走到殿中，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嘶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挣扎。
悟空。如来的声音从金光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封你为斗战胜佛，当护持三界
话音未落，殿外的云海突然翻涌起来，墨黑色的浪头冲破佛光，一只覆盖着青苔的巨爪猛地拍在殿门之上！通天河老鼋的脑袋从浪里探出来，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悟空的额头，血盆大口中喷出的水汽里裹着碎冰：
你戴的不是金箍——是锁龙链！
悟空浑身一震，那声嘶吼像惊雷似的炸在他天灵盖，震得他眼前发黑。他下意识地摸向额间，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凉的金属，而是黏糊糊的液体——暗红色的血珠正顺着金箍的纹路往外渗，滴在金砖上绽开细小的血花。
妖畜敢闯灵山！迦叶尊者的怒斥声像破锣，他扬起拂尘就要去打老鼋，却被突然暴涨的浪头掀了个趔趄。案上的青铜油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灯油泼了满地，火苗舔着迦叶的袈裟窜起半尺高。
抓住它！悟空掣出金箍棒就要上前，可老鼋的身影却像水泡似的渐渐透明，最后只留下一句穿透魂魄的嘶吼：龙纹现世时，佛骨要喂龙——
悟空！
猛地被人拽了把，悟空惊得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大雄宝殿的莲台上。诵经声依旧嗡嗡作响，如来的金身安静地悬在中央，哪有什么翻涌的黑云？可额间的灼痛感却真实得可怕，他抬手一摸，指尖果然沾着几滴温热的血珠。
佛尊您没事吧？迦叶尊者站在旁边，手里还捏着半块摔碎的灯盏，袈裟下摆沾着片黑乎乎的油渍。他看见悟空指尖的血珠时，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往后退了半步，脚边的油灯碎片还在闪着零星的火苗。
悟空没答话，只是死死盯着迦叶的袈裟。油渍晕开的地方，隐约能看见几道暗红色的纹路，像极了刚才老鼋鳞片上的裂痕。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在通天河，这老鼋曾托他们问如来自己的寿数，后来取经功成太忙，竟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没事就赶紧宣法吧，悟空把血珠在裤腿上蹭掉，翻身跳上法座时故意踩得莲台吱呀作响，别耽误了时辰，佛祖还等着看俺老孙成佛呢。
迦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声冷哼，转身退到了殿角。阳光透过殿顶的琉璃窗照进来，在悟空脚边投下菱形的光斑，他低头时，正好看见那圈金箍的内侧——原本光滑的金属表面，不知何时竟爬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无数条小龙在蜿蜒缠绕。
诵经声再次响起，可悟空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老鼋的嘶吼、额间的血珠、迦叶失态的表情、还有金箍上突然出现的纹路...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他突然很想抡起金箍棒，把这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砸个稀巴烂，看看那些佛光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指尖的血珠早已干涸，可那股腥甜的气息却像钻进了骨头缝，怎么也散不去。悟空望着殿外翻涌的云海，突然觉得这灵山的天，蓝得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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