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的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悠悠地盖下来。孙悟空坐在大雄宝殿的飞檐上，脚边悬着的紫金钵晃悠悠撞着琉璃瓦，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封佛大典早就结束了，可他额间的金箍还在发烫，像是有团活火在皮肉里钻来钻去。
“他娘的。”他低骂一声，抬手把指尖按在金箍渗血的地方。那血珠已经半干了，结成暗红色的痂，蹭在指腹上有种砂纸磨过的糙感。鬼使神差地，他把手指凑到嘴边舔了一下。
一股腥甜突然炸开在舌尖，不是寻常伤口的铁锈味，倒像是...像是三百年前在流沙河帮沙僧收拾烂摊子时，闻到过的龙族血腥味。
孙悟空猛地坐直了身子，差点从飞檐上滑下去。他又使劲嘬了嘬指尖，那股味道更清晰了——带着点咸涩的海水气，混着淡淡的龙涎香，绝对是龙族的血没错。可他这金箍是如来亲赐的，怎么会沾着龙血？
通天河老鼋的嘶吼突然在耳边回响：“锁龙链！”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翻身从飞檐上跳下来，落在铺着金砖的地面时震得瓦片簌簌往下掉。巡逻的比丘僧举着锡杖喝问：“谁在那里？”可看清是斗战胜佛，立马吓得缩起脖子，锡杖“哐当”掉在地上。
“滚。”孙悟空吐出一个字，比丘僧连滚带爬地跑了，袈裟拖在地上划出长长的印子。他盯着那僧人的背影，突然想起封佛大典上迦叶袈裟上的血痕——当时没细看，现在回想起来，那形状倒像是片龙鳞。
灵山的后厨在西北角，隔着三座禅房和一片莲池。孙悟空化作道金光掠过去，落在厨房顶上时，正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他扒着瓦片往下看，只见十几个光头和尚围着口巨大的青铜锅，正往里面倒着什么东西。
那锅比他在火焰山见过的还大，黑沉沉的锅底结着层暗红色的垢，边缘挂着些没刮干净的筋膜。一个胖和尚拎着桶粘稠的液体往锅里倒，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去，那液体在桶里晃出暗红的光，跟他金箍上的血珠一个颜色。
“快点快点，”胖和尚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馒头，黏糊糊的，“今晚要给迦叶尊者备素斋，少了这‘龙涎露’，尊者该发脾气了。”
孙悟空的瞳孔骤然收缩。龙涎露？他当年在东海龙宫喝过真的龙涎，是透明带着淡金色的，哪有这么稠这么红的？
另一个瘦和尚举着把剔骨刀，正在案上切割什么东西。那东西白花花的，带着细密的纹路，看着像是什么动物的肋条。瘦和尚手法熟练得很，刀刀下去都贴着骨头，切下来的肉条扔进旁边的竹筐，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今天的‘素肉’品质不错啊，”瘦和尚咂咂嘴，刀尖在指甲盖上蹭了蹭，“比上次那批幼龙的嫩多了。”
“嘘！”胖和尚赶紧捂住他的嘴，往门口看了看，“别瞎嚷嚷！这可是佛主特批的‘滋补品’，对外只能说是魔芋做的。要是让那只石猴听见了...”
话没说完，厨房的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了。孙悟空站在门口，金箍棒在手里转得呼呼作响，棒身的金光把整个厨房照得如同白昼。那些和尚吓得手里的刀和桶全掉了，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脑袋磕得金砖砰砰响。
“斗...斗战胜佛饶命！”胖和尚的声音抖得像筛糠，肥硕的身子趴在地上，把竹筐里的肉条都震得滚了出来。
孙悟空的目光扫过那口青铜锅，锅里的液体正在冒泡，表面浮着层油花，散发出的腥味跟他指尖尝到的一模一样。他又看向那个竹筐，里面的“素肉”上还沾着血丝，肌理间隐约能看见细小的鳞片。
“这是什么？”他用金箍棒挑起一块肉条，声音冷得像冰。
胖和尚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瘦和尚突然尖叫一声：“是魔芋！真的是魔芋！是用...”
“是用龙肋条做的魔芋，对吧？”孙悟空的棒尖轻轻一挑，那肉条就裂开了，里面的筋膜像细线似的缠在一起，“俺老孙当年在东海，见老龙王吃过龙筋做的面，跟这玩意儿长得差不多。”
“饶命啊龙君！”一个小和尚突然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们也是被逼的！是迦叶尊者让我们做的！他说这是给诸佛补元气的，谁不做就扔进炼魂炉...”
龙君？孙悟空挑了挑眉。这小和尚怎么会叫他龙君？
他还想问什么，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迦叶尊者的声音隔着墙传进来：“斋饭做好了吗？佛主要用夜宵了。”
地上的和尚们吓得脸都绿了，胖和尚赶紧爬起来想盖锅盖，却被孙悟空一棒把锅盖砸成了碎片。青铜锅被震得嗡嗡响，里面的液体溅出来，落在地上冒出滋滋的白烟，竟把金砖蚀出了小坑。
“好浓的化骨水。”孙悟空冷笑一声，突然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斋饭，是用龙肉和毒液熬的东西，不知道要喂给谁。
迦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孙悟空看了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和尚，突然化作只飞虫钻进了竹筐。他听见迦叶推门进来，不耐烦地问：“磨蹭什么呢？”
“尊...尊者，刚不小心把锅盖打碎了。”胖和尚结结巴巴地说。
“废物。”迦叶骂了一句，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检查锅里的东西。“今天的龙涎露浓度不够啊，”他嘀咕着，“看来得再去冰牢取点新鲜的...”
冰牢？孙悟空的心脏猛地一跳。灵山还有冰牢？
“对了，”迦叶又说，“那个石猴今天有点不对劲，你们盯着点。要是他问起斋饭的事，就说是用雪莲熬的，知道吗？”
“是是是！”和尚们连声应着。
迦叶又在厨房待了一会儿，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孙悟空从竹筐里钻出来，看着地上那堆“素肉”，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他抓起一把肉条塞进紫金钵，又舀了点锅里的液体，然后一脚踹翻了青铜锅。暗红色的液体流了满地，那些没来得及收拾的龙骨在里面泡着，竟慢慢显出了完整的龙形轮廓。
“你们好自为之。”孙悟空瞥了眼瘫在地上的和尚，化作金光冲出了厨房。他得赶紧找个地方验验这东西，还有他金箍上的血珠——这里面绝对藏着比大闹天宫还大的阴谋。
飞过莲池的时候，他看见水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额间的金箍还在隐隐发烫，那些细密的龙纹似乎更清晰了，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孙悟空摸了摸那圈金环，突然有种预感：这玩意儿，恐怕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远处的雷音寺还亮着灯，如来的金身在夜色里若隐隐现。孙悟空握紧了手里的紫金钵，钵里的龙肉散发着腥甜的气息，像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个被佛光掩盖的秘密。他知道，从舔到那滴血珠开始，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
今晚的灵山，格外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莲池里的鱼儿吐泡泡的声音，还有...远处冰牢方向传来的，隐约的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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