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拎着紫金钵在云雾里疾飞，钵沿晃出的暗红色液体在气流里拉出细长的丝，像极了刚被斩断的龙筋。灵山后厨那口青铜锅的嗡鸣还在耳膜里震荡，尤其是小和尚那句“龙君饶命”，像根烧红的针，扎得他天灵盖阵阵发麻。
他在西天雷音寺背后的断崖落下脚，这里是当年被他打碎的多宝佛塔遗址，碎砖堆里还能捡到嵌着金箔的瓦片。晚风卷着云雾掠过断壁，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冰碴气——迦叶说的冰牢，十有八九就在这附近。
“先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鬼。”孙悟空把紫金钵往地上一扣，钵底的龙肉条和暗红色液体混在一起，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他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那些肉条，突然想起什么，反手拔了根胳膊上的猴毛。
这猴毛跟了他五百年，从菩提老祖那里学来的七十二变就藏在每根毫毛里。他捏着毛根在那滩液体里轻轻一点，原本雪白的猴毛瞬间像被扔进滚油里似的，根部“滋啦”冒出黑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卷曲。
“操。”孙悟空低骂一声，把猴毛扔在地上。那焦黑的毛根落地时还在冒烟，竟在石缝里蚀出个小黑坑。这哪是什么滋补品，分明是淬了剧毒的玩意儿。
他又挑起一根龙肉条，借着月光仔细看。肌理间的鳞片纹路更清晰了，边缘还沾着点透明的黏液，搓在指尖滑溜溜的，带着股熟悉的腥味——跟当年小白龙误食的化龙池毒液一个味儿，只是浓度淡了些。
“用毒龙肉喂佛？”孙悟空眉头拧成个疙瘩。如来那帮老家伙修为通天，按理说根本不需要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除非...这玩意儿不是补元气，是用来控制什么的。
一阵酒气突然顺着风飘过来，还夹杂着哼哧哼哧的喘气声。孙悟空赶紧把紫金钵收进怀里，化作块不起眼的断砖贴在墙上。只见猪八戒摇摇晃晃地从云雾里钻出来，肚子上的肥肉随着脚步颠得像波浪，手里还拎着个空酒葫芦。
“嗝...猴哥...你在哪呢...”八戒的舌头都捋不直了，鼻子在空气里使劲嗅着，“俺好像...闻到龙肉味儿了...”
孙悟空心里咯噔一下。这呆子怎么会跑来这里？还偏偏提到了龙肉？
八戒晃到断墙根，抱着块石头就往下滑，屁股墩在地上时溅起一片尘土。他把空葫芦往嘴里倒了倒，没倒出酒，就开始用拳头捶葫芦：“没...没酒了...师父还藏了...藏了一坛...”
“师父？”孙悟空从断砖后探出头。唐僧自从封了旃檀功德佛，就整天待在藏经阁抄经，怎么会藏酒？
八戒没听见他说话，还在自顾自地嘟囔，手指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圈：“师父不让说...说要是被...被如来知道了...要拔俺的猪毛...”他突然打了个酒嗝，声音陡然拔高，“可那血书上写着呢！‘灵山食龙’...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俺老猪的鼻子...”
血书？灵山食龙？
孙悟空的心脏像被金箍棒狠狠砸了一下，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薅住八戒的耳朵就往起提：“呆子！你说什么血书？再说一遍！”
“哎哟！疼疼疼！”八戒疼得嗷嗷叫，酒劲醒了大半，“猴哥？你啥时候...啥时候在这儿的？”他看见孙悟空眼里的凶光，突然往后缩了缩脖子，“俺...俺啥也没说啊...”
“还敢装傻！”孙悟空把他按在石头上，指尖几乎要戳到他脸上，“你刚才说血书！说灵山食龙！那血书在哪？谁写的？”
“俺...俺真的不...”八戒的话没说完，突然被身后飞来的一道黑影捂住了嘴。沙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断墙后，脸色惨白地拽着八戒的后领，另一只手里的降妖宝杖还在微微发抖。
“大师兄，你别逼他了。”沙僧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往四周瞟着，像是怕被人听见，“二师兄喝多了，胡言乱语呢。”
“胡言乱语？”孙悟空盯着沙僧的手。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跟自己在厨房看到的龙血垢一模一样。“沙师弟，你今晚去哪了？”
沙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手：“俺...俺在藏经阁帮师父整理经书...”
“是吗？”孙悟空冷笑一声，突然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沙僧的降妖宝杖“哐当”掉在地上，杖头沾着的几根黑色鬃毛飘了起来——那是灵山后厨胖和尚的头发。
“你去过厨房。”孙悟空的声音像淬了冰，“你早就知道他们在煮龙肉，对不对？”
沙僧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八戒趁机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捂着被捂红的嘴，含含糊糊地说：“沙师弟...你不是说...说帮俺瞒着吗...”
“闭嘴！”沙僧低吼一声，突然转向孙悟空，双手合十深深一拜，“大师兄，此事关乎重大，不能在这里说。要是被...被那些人听见了...”
“哪些人？”孙悟空追问。
沙僧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突然脸色骤变，拽着八戒就往断墙后躲：“有人来了！”
孙悟空立刻隐去身形，贴着断墙往外看。只见两个穿灰衣的僧人提着灯笼从云雾里走出来，灯笼上画着的莲花纹在风中晃得像鬼火。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声音顺着风飘进孙悟空耳朵里。
“刚才好像听见猪叫声了，是不是那个净坛使者？”
“管他呢，反正佛主说了，那呆子喝了掺龙血的酒，早就迷迷糊糊了。”另一个僧人冷笑一声，“倒是那个斗战胜佛，迦叶尊者让咱们盯紧点，说他今晚去过后厨。”
“盯他有什么用？真要是发现了...直接扔进炼魂炉不就完了？”
“嘘！小声点！那炉子可是用来...”
后面的话越来越低，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孙悟空看着那两个僧人的背影消失在云雾里，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掺龙血的酒？炼魂炉？看来这灵山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现在能说了吧？”孙悟空转向沙僧和八戒。
沙僧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块油布，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包着半块啃剩的馒头，馒头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这是...这是师父今天中午吃剩下的。”他指着那些印记，“这不是酱汁，是血。”
孙悟空拿起馒头闻了闻，果然闻到了跟金箍血珠一样的腥气。“唐僧知道？”
“师父早就知道了。”八戒抢着说，酒劲彻底醒了，声音都在发颤，“他前几天抄经的时候，发现藏经阁的夹层里有本旧书，里面夹着...夹着块带血的布...”
“是血书。”沙僧补充道，眼神黯淡下来，“上面写着这些年失踪的龙族名单，还有...还有诸佛的法号，每个法号后面都标着日期，跟龙族失踪的时间对得上。”
孙悟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诸佛食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可后厨的龙肉、八戒的话、沙僧手里的血馒头，还有他金箍上的龙血...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
“那血书呢？”
“被师父藏起来了。”沙僧往藏经阁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说不能放在明面上，否则会被...会被佛主发现的。”
“藏哪了？”
“俺不知道。”八戒摇摇头，“师父只说...说藏在‘能照出真相’的地方...”
能照出真相的地方？孙悟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紫金钵上。钵里的龙肉还在散发着腥气，映在钵底的影子扭曲变形，像条挣扎的小龙。
突然，远处传来钟声，当当当敲了三下。沙僧脸色一变：“三更了！俺们得回去了，不然会被发现的。”他拽着还在发愣的八戒，“大师兄，你也小心点，那些人的鼻子...比俺老猪还灵。”
八戒被拽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地上一扔：“猴哥！这个给你！”
那东西滚到孙悟空脚边，是块啃得干干净净的猪骨，骨头上还沾着点肉丝。孙悟空刚要问这是什么，八戒已经被沙僧拽进了云雾里，只留下句飘在风里的话：“这是...用龙血喂大的猪...肉...”
孙悟空捡起猪骨，指尖刚碰到骨头，就听见“咔哒”一声轻响。骨头裂开道缝，里面掉出片薄薄的玉屑，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
他把玉屑捏在手里，突然想起自己金箍上的龙纹。这玉屑的质地，跟那些纹路一模一样。
“看来...得去会会师父了。”孙悟空把玉屑揣进怀里，紫金钵里的龙肉突然开始蠕动，那些肉条纠缠在一起，渐渐显出“藏经阁”三个字的形状。
夜风更冷了，吹过断墙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孙悟空抬头望向藏经阁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唐僧的身影应该就在某扇窗后。可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那个慈悲为怀的师父，还是另一个被灵山同化的“佛”。
他摸了摸额间的金箍，那圈金环还在隐隐发烫，像是在催促他快点揭开真相。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化作道金光冲向藏经阁。不管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被煮进锅里的龙族，为了八戒嘴里的血书，也为了自己额间这圈越来越烫的“锁龙链”。
藏经阁的飞檐在月光下勾出锋利的轮廓，像只蛰伏的巨兽。孙悟空落在最高层的窗台上，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翻书声。他屏住呼吸，轻轻推开条缝——唐僧正坐在油灯下抄经，手里的毛笔在纸上划过，留下的墨迹却泛着淡淡的红光，像用龙血写就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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