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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批阅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尉迟澈忽然放下朱笔,看向对面又开始东倒西歪的“皇帝”,开口道:“你,起来。”

“干嘛?”慕朝歌一脸警惕。

“活动筋骨。”尉迟澈用她的脸,摆出不容置疑的表情,“朕……我的身体,需保持强健。从今日起,每日需锻炼至少半个时辰。”

慕朝歌一听,脸立刻垮了下来:“不是吧?大哥,我都上一天朝了,身心俱疲啊!还要锻炼?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使唤啊!”

她恨不得再次瘫成烂泥。

尉迟澈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祭出了杀手锏:“若非你占着朕的身子,朕何必操心此事?你若不肯,便是存心糟蹋……”

“行行行!打住!我去!我去还不行吗!”慕朝歌立马举手投降,最怕尉迟澈这种“道德绑架式”劝诫,一套一个准。她悻悻然地站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练就练,谁怕谁啊。俯卧撑是吧?来个一百个热热身!”

她说着,极其标准地往地上一趴,调整呼吸,然后轻松无比地做了起来。

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速度均匀,气息平稳,简直轻松得像在玩。

做着做着,慕朝歌的眼睛亮了。

哎哟喂!这皇帝的身体可以啊!

这臂力!这核心!这耐力!

跟她当初在地府那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越做越兴奋,原本说好的一百个早超了,愣是一口气不停歇地做了快两百个,额头上才微微见汗,只觉得浑身畅快,力量充沛。

“哇!尉迟澈你这身体也太好用了吧!”她蹦起来,兴奋地原地跳了两下,挥了挥拳头,虎虎生风,“这身体素质,绝了!”

她这边兴奋雀跃,却没留意到那边用着她身体的尉迟澈,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郁闷。

为什么?

因为今天一大早,尉迟澈就用着慕朝歌这副娇弱无力,缺乏锻炼的身体,尝试进行了他雷打不晨练。结果嘛……简直是灾难现场。

别说俯卧撑了,连标准的平板支撑都撑不过十秒就抖得像筛糠,跑几步就喘得厉害。一套流程下来,痛苦翻倍,效果减半,把他给憋屈得够呛。

现在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慕朝歌用得如此轻松惬意,甚至还超额完成任务,那种对比带来的心塞和郁闷,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辛辛苦苦锻炼维持的强健体魄,倒让这家伙白捡了个大便宜!

尉迟澈憋着一口闷气,抓起朱笔,狠狠地在奏折上划了个叉。

慕朝歌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无意间捅了“马蜂窝”,还在那兴致勃勃地计划:“明天试试引体向上!我看你这宫里哪都能练!”

尉迟澈:“……批你的奏折!”

碰了一鼻子灰,慕朝歌撇撇嘴,重新坐回龙椅,老实了。

又过了一阵,堆成小山的奏折终于见了底。

尉迟澈将最后一份批好的折子合上,整理妥当,这才抬起眼,看向慕朝歌,神色是罕见的凝重。

“明晚宫宴,”他缓缓开口,“并非寻常饮宴。”

慕朝歌见他这么严肃,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嗯?有什么说法?”

“南方今夏水灾频发,堤坝溃决,淹没良田屋舍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民生经济皆受重创。”尉迟澈语气沉凝,“救灾仅是治标,若想根治,避免年复一年的惨剧,必须兴修水利,疏浚河道,加固堤防,并开凿新的渠道分流。”

慕朝歌听得认真,点了点头:“这是正事,该办。”

“然国库空虚。”尉迟澈吐出四个字,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连年征战,先帝在位时又多有挥霍,如今户部的银子,支撑日常开销和救灾已捉襟见肘,根本无力承担大规模水利工程所需的巨额钱粮。”

慕朝歌明白了:“所以,明晚的宫宴……”

“嗯。”尉迟澈颔首,“实则是借此机会,号召百官自愿捐赠钱粮,以解燃眉之急,支撑水利工程启动。”他顿了顿,走到一侧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指向几处地点,“计划在此处,还有下游这一片,修建新的水利渠道,并连通这条旧运河,如此可有效分洪蓄水,灌溉良田,亦能便利漕运交通。”

慕朝歌凑过去看,虽然看不太懂那些精细的标注,但大概意思明白了。

她摸着下巴咂嘴:“这工程听起来可不小,耗时耗力吧?”

“初步预估,若钱粮充足,征调民夫得当,也需三到五年方可初步见效。”尉迟澈道,“但满朝文武,十有八九反对。”

“为啥反对?这不是好事吗?”

“他们言道劳民伤财,工程浩大,耗时过长,恐生民变。”尉迟澈冷笑一声,眼中尽是讥讽,“实则鼠目寸光,只顾眼前自家库房那点银钱,不愿掏钱出力,只想守着既得利益,浑噩度日!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不顾国家长远!”

慕朝歌能听出他平静语调下压抑的怒火。

她看着舆图上那纵横交错的水系,想象着灾民困苦的景象,再想想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心里也来了气。

“这帮老狐狸!”她啐了一口,“修水利明明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水患治理好了,百姓能安居乐业,粮食产量上去,税收也能增加,交通便利还能促进商业繁荣。这道理多浅显易懂,他们就是装糊涂,纯属又蠢又坏!”

她这一番话,说得干脆利落,句句戳在点子上。

尉迟澈有些意外地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特意问她,本没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真知灼见,没想到……

“你看得倒透彻。”尉迟澈的语气缓和了些。

“那是!”慕朝歌得意地一扬下巴,用着他的脸做出这副表情,显得有点滑稽,“这可是实打实的民生工程,长远投资!陛下,你这想法很有远见嘛,比那帮子蠢货强多了!”

被她这么直白地夸奖,尉迟澈微微一怔,似乎有点不习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慕朝歌夸完,眼珠子一转,又起了玩闹的心思。

她凑近几步,用手肘碰了碰,笑嘻嘻地说:“不过话说回来,陛下您这狗皇帝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啊!外面都传您杀人如麻,嗜血成性,脾气古怪……啧啧,形象如此根深蒂固,怪不得您说话没人听呢。哪像我,以后可是要努力打造‘亲民’、‘仁善’、‘明君’形象的,任重而道远啊!瞧瞧,我这任务多艰巨,还得先给您留下的烂摊子擦屁股……”

她这话纯粹是开玩笑,故意逗他。

谁知,尉迟澈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只见他猛地扭过头,那张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双美目狠狠瞪着她,几乎是破了音地怒吼出声:

“慕!朝!歌!你给朕闭嘴!!朕不是狗皇帝!是雷厉风行,是震慑朝纲!谁脾气古怪了?!”

声音又尖又亮,回荡在长春宫里,彻底破了功。

慕朝歌先是一愣,随即看着他炸毛跳脚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拍着桌子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对对对!雷厉风行!震慑朝纲!哈哈哈……哎哟喂,笑死我了……陛下您息怒,注意形象,您现在可是慕妃,哈哈哈……”

尉迟澈:“!!!”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宫门,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滚——!!给朕立刻滚出去锻炼!再做两百个俯卧撑!做不完不许睡觉!”

慕朝歌的笑声戛然而止,脸垮了:“……啊?”

她干咳两声,皱着眉在殿内踱步,像是在思索正经事。

忽然停下脚步,看向面沉如水的尉迟澈。

“喂,明晚宫宴,你原本到底怎么打算的?真准备逼那群老狐狸直接掏钱?”

尉迟澈闻言冷笑一声。

“不然呢?”他语气讥诮,“跟那群蛀虫讲道理?还是祈求他们突然良心发现?慕朝歌,你在这宫里也待了些日子了,还没看清吗?他们只会把朝廷的困难和百姓的饥荒当成讨价还价的筹码!唯有捏住他们的命脉,让他们怕,他们才会乖乖把吞下去的钱粮吐出来!”

慕朝歌听得心头一紧。

她知道尉迟澈说的是事实,但同样清楚,这样强硬的手段,无异于在滚油里泼冷水,瞬间炸开的不仅是钱粮,还有积压的怨恨和反扑,必将引发新一轮更剧烈的朝堂争斗。

“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慕朝歌走到他面前,试图说服,“可这样硬来,树敌太多,后患无穷。就不能……换个稍微温和点的法子?”

“温和?”尉迟澈挑眉,“等叛军打进城,或者灾民易子而食的时候,你跟谁讲温和去?”

慕朝歌被噎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眼神却亮了起来:“如果我有个法子,或许不用撕破脸,也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钱捐粮呢?”

尉迟澈明显不信,眼神里的怀疑毫不掩饰:“你?你能有什么法子?靠你那点斗嘴皮子的功夫?”

“尉迟澈!”慕朝歌有点恼了,顶着他的脸连名带姓地吼他,场面着实诡异,“你别忘了,现在坐在龙椅上需要解决这烂摊子的人是我!朕才是皇帝!”

她特意加重了“朕”字,挺直了背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我的办法需要人手,你得把你那支金甲军借我用用。”

金甲军,直属皇帝的秘密精锐,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只听尉迟澈一人调遣。

尉迟澈眸色一沉:“金甲军?你想做什么?”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之一。

“这你别管,我自有安排。”慕朝歌不肯透露,“反正肯定比你那鱼死网破的计划强。你就说借不借吧?”

她看着尉迟澈那双满是不信任的眼睛,心一横,加上了筹码:“作为交换,宫宴之后,你得用慕妃的身份,回一趟慕家。”

尉迟澈皱眉:“回慕家?”

“对,”慕朝歌点头,语气认真起来,“我原来的乳母周嬷嬷,还在慕家。听说她被现在那位夫人捏着错处威胁,日子很不好过。我不放心。你替我去一趟,想办法把她安然无恙地接进宫来。”

她盯着尉迟澈,眼神带着恳求:“你帮我这个忙,我帮你解决眼前的难题。很公平,不是吗?”

尉迟澈沉默了。

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占据了他身体的女人,她似乎总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念头。用金甲军去做什么?又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他极度怀疑。

但……她提出的交换条件,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或许,可以赌一把?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好。朕答应你。金甲军的调令符在龙床暗格第三块砖下。但愿你的好法子,别让朕失望。”

慕朝歌闻言,脸上顿时绽开一个笑容:“放心!保证让你看场好戏!”

至于具体是什么好戏,她却卖了个关子,死活不肯再说。

……

翌日,傍晚,御花园。

无数精致的宫灯悬挂在枝头亭角,烛火摇曳,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空气中弥漫着酒肉佳肴的香气。

盛宴已备,宾客盈门。

只是,这宴会的气氛,在皇帝驾临前,却透着一股诡异的“穷酸”。

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唉声叹气,互相诉苦。

“唉,今年北地收成实在不佳,庄子里的佃户连租子都交不齐,老夫那点俸禄,都快贴补进去了……”

“谁说不是呢!家里人口多,开销大,前几日老母又病了一场,汤药钱像流水似的,如今库房里都能跑马了……”

“我那儿更惨,去年为老父办丧事,欠下的债还没还清呢!眼看年关又到,真是愁白了头啊!”

一个个言辞夸张,表情愁苦,攀比着谁家更“清贫”,谁更“艰难”,弦外之音清晰无比:陛下,我们都穷得叮当响了,可没钱粮捐给您打仗救灾啊!

就在这片哭穷声中,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陛下驾到——慕妃娘娘到——”

喧闹的御花园瞬间安静下来。百官们立刻收敛了脸上的愁苦,换上恭敬无比的表情,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只见慕朝歌身着龙袍,步履沉稳地走来。

面容依旧英俊威严,只是细看之下,那眼神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阴鸷,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灵动甚至是一丝紧张。

但他努力板着脸,维持着帝王的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