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跟在皇帝侧后方的慕妃,则是一身淡雅宫装,绝色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过跪伏的众人,那目光深处透出的冷冽,竟比走在前面的“皇帝”还要慑人几分。
微微抬着下巴,那是一种刻进骨子里居高临下的姿态。
百官们偷偷抬眼觑看,心中皆是一凛。
原来如此!
怪不得陛下近日似乎有些不同,而慕妃娘娘却气场大变。原来陛下是找到了同类!
这位慕妃娘娘,瞧着美则美矣,那身冷意和睥睨的姿态,竟与陛下从前如出一辙!看来是陛下亲手调教出来的“知己”,绝非寻常妃嫔可比。
他们自以为窥得了真相,纷纷在心里重新掂量起这位慕妃的分量,完全没料到,那龙袍下的灵魂和宫装里的芯子,早已颠倒了乾坤。
“平身吧。”慕朝歌淡淡开口,声音努力模仿着尉迟澈平时的语调。
“谢陛下!”百官起身,宴席正式开始。
丝竹再起,歌舞登场,觥筹交错,表面上一派和谐热闹。
只是暗地里的潮水,早已汹涌澎湃。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等待着今晚真正的重头戏。
而端坐龙椅的慕朝歌,手心微微出汗,看了一眼身旁冷着脸的尉迟澈,又扫过下方那些看似恭敬实则准备一毛不拔的臣子们,心中暗道:好戏,该开场了。
慕朝歌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酒,眼角余光却像个小贼,滴溜溜地在底下那群肥头大耳的官员身上扫来扫去。
她身子微微偏向旁边的“慕妃”,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喂,底下这群……哪个最肥?看着都挺富态啊。”
尉迟澈端坐着,连筷子都没动一下,闻言冷笑一声,同样低声回应:“穿绛紫袍子,坐左手第三位,胡须花白那个,户部尚书钱友仁。国库老鼠见了他都得磕头认穷爹,家里银子堆得能砌城墙。但让他掏钱?比拔他命根子还难。”
慕朝歌顺着他的暗示瞄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富态的老头,正捧着酒杯,小眼睛眯缝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啧,果然像个守财奴。”慕朝歌咂咂嘴,脸上却露出个狡黠的笑,“看我的,保管让他乖乖放血。”
尉迟澈眉头蹙起,侧头看她:“你到底想做什么?金甲军不是让你用来绑票的。”
“哎呀,放心啦!山人自有妙计!”慕朝歌冲他眨眨眼,顺手就从面前的琉璃碟里拈起一块精致软糯的桂花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塞进了尉迟澈还想追问的嘴里!
“唔!”尉迟澈猛地瞪大眼睛,完全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
他此刻顶着慕朝歌绝美的脸,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吐出来不是,咽下去又憋屈,整张脸都僵住了。
耳根子却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那是气的,也是窘的。
可他这副“被陛下亲手投喂后震惊无措又带点羞涩”的模样,落在底下一直偷偷观察帝妃互动的百官眼里,可就完全变了味!
哎哟喂!陛下和慕妃娘娘感情真是蜜里调油啊!大庭广众之下就这般秀恩爱!
陛下竟亲手喂食!慕妃娘娘这是欢喜得傻了吧?
立刻就有那善于逢迎的官员举起酒杯,满脸堆笑地高声奉承:“陛下与娘娘鹣鲽情深,实乃我大殷之福啊!”
“是啊是啊,羡煞旁人,羡煞旁人!”
一波彩虹屁毫无预兆地袭来,把龙椅上的两位当事人都拍懵了。
慕朝歌是没想到自己随手一个堵嘴动作能引发这么大误会,先是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赶紧用酒杯挡住脸。
而真正的尉迟澈,感受着嘴里甜腻的桂花糕和那些离谱的奉承,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尴尬得脚趾能抠出三室一厅!
他狠狠瞪了慕朝歌一眼,眼神如果能杀人,慕朝歌早就被凌迟了。
慕朝歌接收到他杀人的目光,非但不怕,反而觉得有趣极了。
她轻咳一声,顺势放下酒杯,目光扫向下方,脸上那点笑意淡去,换上了威严。
“众爱卿,”她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歌舞虽好,酒肉虽香,然朕今日设宴,却非只为享乐。北境军饷,南方灾荒,皆是迫在眉睫。国库空虚,朕心甚忧。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便是想集思广益,共渡难关。不知诸位,可有良策献给朕?”
来了!正题来了!
刚才还热闹的宴席瞬间鸦雀无声,丝竹声也不知何时停了。
所有官员齐刷刷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桌子底下,刚才奉承帝妃恩爱时的热情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个噤若寒蝉。
气氛一下子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慕朝歌看着这群瞬间变鹌鹑的臣子,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目光缓缓移动,最后落在了那位“头号目标”身上。
“钱爱卿,”她点名,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你执掌户部,统管天下钱粮,对此必有高见吧?”
被点名的户部尚书钱友仁,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被针扎了屁股,慢吞吞地站起身,脸上堆满了愁苦,演技堪称老戏骨。
他颤巍巍地拱手,声音那叫一个凄凉:“陛下……老臣惭愧啊!”他一边说,一边还刻意抬了抬袖子,让那袖口上几个针脚细密的补丁显得更加醒目。
“户部库银,早已寅吃卯粮,空空如也。老臣无能,愧对陛下信任!至于臣自家……”他捶胸顿足,“不瞒陛下,臣那点微薄俸禄,养活一大家子已是捉襟见肘,日日粗茶淡饭,这衣裳……唉,也是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是有心无力,无颜面对陛下啊!”
说罢,还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慕朝歌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补丁戏加得,奥斯卡都欠你个小金人啊!
她不动声色,目光又移向另一位:“程侍郎,朕听闻你素来机敏,可有法子?”
那位程侍郎像是被惊吓到,猛地站起来,动作幅度之大,竟不小心从腰间掉下一块明晃晃的金腰牌!
那腰牌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更重要的是——它缺了一个角!
程侍郎顿时脸色煞白(装的),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恕罪!臣并非有意御前失仪!这腰牌……”
他捧起那缺角的金牌,痛心疾首,“实是因臣贱内久病缠身,需用名贵药材吊着性命,臣实在无法,才忍痛剪下一角,变卖了换药啊陛下!臣无能!臣有罪!”
说着竟砰砰磕起头来。
慕朝歌嘴角抽搐。剪金腰牌换药?你怎么不直接把脑子换了?这谎扯得也太没边了!
偏偏他演得情真意切,涕泪横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被逼无奈的穷官。
没等她点名,底下一位官员像是情绪过于“激动”,猛地站起身想说话,却突然“体力不支”,身子一晃,竟从袖子里“啪嗒”掉出半块干硬的糕点!
他本人则直接软软地瘫倒在地,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旁边立刻有同僚扑上去:“王大人!王大人您怎么了?!”
有人掐人中,有人喊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一番诊治,然后一脸凝重地回禀:“启禀陛下,王大人……这是饿晕的。脉象虚浮无力,确是久未进食之兆……”
此言一出,连他那些同僚都惊呆了!哥们儿你来真的啊?
为了不捐钱,真能饿自己两天?
慕朝歌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这出荒诞至极的群魔乱舞,补丁袖子、缺角金牌、饿晕的官员……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群朝廷重臣,国家栋梁,为了不掏钱,真是脸皮都不要了,什么戏码都敢演啊!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忍着拍桌子的冲动。
好,很好。你们一个个都是影帝级别的戏精是吧?
她目光扫过底下那些臣子,心里冷笑连连。
行,这戏你们唱完了?那接下来,该轮到我上场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被这群活宝气得没了脾气,重重往龙椅上一靠:“好,都是朕的‘好臣子’!北境将士在喝风,南方灾民在啃树皮,你们倒好,一个个不是补丁袖子就是饿晕倒地,朕今日算是开眼了!”
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把底下的官员们都吓得一哆嗦。
“既然诸位爱卿都如此清贫,那朕也不强人所难!”慕朝歌冷笑一声,话锋却突然一转,“然国事维艰,总不能坐以待毙。这样吧,朕欲兴修水利,以工代赈,亦可防未来之旱涝。此举利国利民,诸位爱卿便量力而行,捐些银钱,以表心意吧!”
兴修水利?这名头倒是冠冕堂皇。可底下谁不知道,这就是变着法儿要钱!
水利工程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钱粮填进去都看不见影儿!
尉迟澈在一旁听着,蹙了下眉,低声对慕朝歌道:“何必多此一举?与他们讲利益尚可,讲心意?徒增笑耳。”
他太了解这群人了,根本不会买账。
慕朝歌却像是赌气般,偏要一个个问过去:“朕今日就要看看,诸位爱卿对朝廷、对百姓,到底有几分心意!”
她目光首先投向坐在前列的礼部尚书慕凌——原主的生父。
“慕爱卿,你身为礼部之首,又乃国丈,便带个头吧?”
慕凌心里早就骂了一万句,面上却立刻起身,做出万分为难又忠君体国的样子,斟酌再三,才咬牙道:“陛下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臣感佩万分!虽臣家中亦不宽裕,但愿捐银一百两,以尽绵薄之力!”
一百两!对于他这级别的官员来说,简直是打发叫花子!
但这数目又很微妙,既没完全驳皇帝面子,也没真出多少血,更重要的是,向那边看着的晋王表了态:看,我对皇帝也就是面子情分。
慕朝歌心里冷笑,这就是她的好父亲。
接着被点到的是大理寺卿郑武当。
他倒是出乎众人意料,沉吟片刻后,竟道:“臣捐二百两。”
虽也不多,但比起慕凌,已是翻倍,且态度坦然,并无任何哭穷的表演。
一些保皇派的官员见状,虽内心叫苦不迭,实在不想掏钱,但碍于立场,也只能硬着头皮,你五十两,我八十两地捐了些,如同割肉。
而绝大多数官员,则是将“哭穷”进行到底。
“陛下!臣实在是有心无力啊!家中老小已是粥都喝不上了……”
“臣愿捐!可臣那点俸禄,前几日刚换了药,实在是囊中羞涩,分文也无啊!”
“臣醉了……头晕……听不清陛下说什么……”更有甚者,直接借酒装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一场募捐下来,慕朝歌收获寥寥,那点银两对于庞大的军饷和灾款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宴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慕朝歌看着那少得可怜的捐款记录,脸色铁青,猛地抓起酒杯,仰头灌了好几口,像是气极了借酒消愁,连眼圈都有些发红。
百官们偷偷交换着眼神,嘴角忍不住上扬。成功了!
陛下到底年轻,脸皮薄,被他们这么一闹,果然没辙了!
还想从他们口袋里掏钱?门都没有!一个个心里得意非凡,觉得自己真是机智过人。
尉迟澈坐在一旁,面沉如水,看看底下那群暗自得意的臣子,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他虽然不赞同慕朝歌那神秘计划,但见此情景,心头亦是一片冰寒。
这就是他的臣子……
宴席最终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散了。
百官们心情愉悦地行礼告退,三三两两议论着,脚步轻快地各回各家。
然而,他们绝对想不到,就在他们宫宴上尽情表演“哭穷”的同时,另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抄家”行动,正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进行。
就在宫宴开始前,一队队身着暗金色软甲的精锐士兵,直属皇帝的金甲军,已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京城各大臣聚居的坊市。
他们接到的命令并非杀人,也非政变,而是一项让他们最初接到时都面面相觑甚至感到些许羞愧的任务——偷窃。
命令极其详细:除名单上标注的极少数真正清贫的官员府邸外,其余所有今夜参与宫宴的大臣家,无论官职大小,皆在行动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