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娘,”姬明昭目光灼灼,“我能看到你眼底藏着的不甘与野心。”
“不甘……与野心?”崔令韫呢喃着不自觉震颤了瞳孔——这是她头一次在他人嘴里听说,她的眼中还藏着这样厉害的东西。
“对,我看得到你对当前状态的不甘,看得到你想改变、想反过来掌控局势的野心。”幼童颔首,“这很重要。”
“因为,一时的弱小是不要紧的。”
“人总要有野心,有不甘于就此维持平庸的念头,才有追下去的动力。”
——恰好,她们都是这样的人。
她不甘于被世人口中的“天命”玩弄磋磨,不甘于永远生活在她父皇或是先太子旧部们的挟持之下,而崔姑娘,则是不甘于自己只能做个父母眼中“没用”、“不讨喜”的废物女儿。
姬明昭想着缓慢地沉下了眼珠,她方才那段话既是说给崔令韫听的,同样也是说给她自己。
崔令韫听罢,一双眼止不住颤抖得越发厉害:“殿……殿下,那,那臣女该怎么做?”
“去争,”幼童不假思索,“去抢。”
“争、争抢什么?”小姑娘的声线不自觉开始打颤,“像我家中的那些妹妹们一样……学着去撒娇,去争抢爹娘的宠爱吗?”
“宠爱?为什么要去争抢那些虚无缥缈的没用东西。”姬明昭循声回眸,她瞳中掀起惊天的波浪,“崔姑娘,你为什么不去和你的兄弟们争抢?”
“尤其是那个与你一母同胞的哥哥……你父母应当对他很是寄予厚望罢?你为什么不试着去把这份寄望抢过来?”
“可、可我只是一个姑娘。”崔令韫攥着木梳的五指起了哆嗦,“殿下……殿下,女儿家也可以争抢这些……女儿也是能被寄予厚望的吗?”
“为什么不行?”幼童迭声反问,“我大鄢有哪一条律法规定了,女儿,就不能成为家中的指望?”
“跟你的姐妹们争夺‘宠爱’有什么意思?‘宠爱’这东西说到底,不过是上位者一时兴起,向下施舍的一点零星好处,是被人挑剩下的边角料!”
“要争,我们就要争一盘子肉里最大的那一块……要从他们嘴里抠出来他们从前不愿意分给你的、真正的权力与利益!”
姬明昭眸底陡然闪过一线狠戾:“你兄长学过的东西你也要学,你兄长能做好的事情你同样也可以学着去做!”
“——诚然,单论体能与块头,或许你一个姑娘,终其一生都无法追赶上你的兄长,可我们人生在世,办事从来都不只靠蛮力!”
“靠脑子。”幼童伸手一指自己的脑瓜,“你可以做不成在万军之前冲锋陷阵的将军,但可以做后方运筹帷幄的军师;你可以做不成算无遗策的军师,但可以去当救死扶伤的医士。”
“——姑娘,这世上有太多你能去做的事了,而你身在官家又不愁吃穿,你有大把的时间、有大把的精力和金银去学习你想学却还没学会的东西,缘何要将自己的躯壳禁锢在内宅,将目光禁锢在争夺家人的‘宠爱’上?”
“崔姑娘,这两日我仔细观察过了,你的心思很细,脑袋也并不蠢钝——你能学得会京中那么多的时兴发式,又怎么可能学不会小小的几部经史子集?”
“你只是没有机会……没有人给你学习与你兄长一样的、学那些东西的机会。”
姬明昭循循善诱:“我可以帮你跟崔大人讲,让他给你请来相应的教习先生——只要你愿意。”
“殿、殿下,”被幼童这一番话全然震撼住了的小姑娘战栗不已,她有些心动,但更多的却是无尽的迷茫,“您……您为什么会跟、会跟臣女说起这些?”
“因为,就在刚刚,在你进来之前——我忽然就看透了。”姬明昭冷笑着半眯了眼睛,她望向铜镜,眼中燃起滔天的火光,“我若想顶着‘姬’这个姓氏,在这世上活出个人样,那就必须去争,必须去抢。”
“——权势,地位,名声,我想活下去就必须要抢,想活得好,那更是要去大抢特抢!”
“我当够金笼子里的折翅鸟了——”
她不想当棋子,也不愿做那所谓的“执棋人”。
在被崔谨时、姬朝陵和楚无星等人接连打压之后,她现在只想一把掀了他们的破棋盘子!!
——她要推了这局,重新建一个与之前不同的、新的规则出来!
姬明昭收了五指,指甲捏在掌心,掐得她手掌生痛。
她知道她眼下与崔令韫说起这些,无异于是一场极致的豪赌。
但她已经快被他们逼得没办法了——她想要拉着这怯懦惯了的姑娘鼓起勇气与她一同入局,便只能把这一切都与她说个清楚!
万一失败了的话……不,不,没有失败。
她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她不信一个经年被人打压、忽视,眼底却还能藏着不甘与野心的人会不想改变!
于是姬明昭的眼神骤然坚定起来,她转身向崔令韫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为诚挚的邀请——
“我想活下去。”
“我想试着去开创一个属于我的、属于我们的新时代。”
“我不确定我能否成功,我甚至知道一旦失败,等待着我的就只有万劫不复。”
“但纵然如此,我仍旧想要邀请你同我一起——”她举目定定看着面前的半大姑娘,眉眼温和却又雄心勃勃,“崔姑娘。”
“你愿意与我一同去赌这一把吗?”
“殿下,我……我,臣女,呜呜呜呜呜……”崔令韫被幼童说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局促支吾了半晌,下一瞬突的呜咽着掉了满地金珠。
从没在外人面前掉过眼泪的姑娘这时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那日捏着梳子哭了许久,直到泪水都快将衣裳打透了,方抽搭着吸了鼻子:“殿下,臣女这么弱小……会不会拖您的后腿啊?”
“放心,不会。”姬明昭安抚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崔令韫长得比她高上一些,她虽不用踮脚,却得稍稍抬起点下巴,“时间还早,你可以慢慢学着变得强大。”
“好!那臣女明天……不,今天!”冷不防找到斗志了的小姑娘攥了拳头,整个人也显得越发生机勃勃,“臣女今天就开始努力!”
“好,好,那我就等着看你努力的结果。”幼童笑吟吟弯了眼,而后催促着她先去处理下脸上的泪痕,“好了,你快去洗个脸吧,崔姑娘。”
“洗完脸,咱们吃饭,然后,带我去找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