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冷面王与复仇妃的盛世棋局 > 第十九章 梅桩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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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颐宁轩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一道口谕便如同冰冷的锁链,将崔锦书从深宫暂居的囹圄,锁回了八王府那更为精致却也更为复杂的牢笼——栖梧苑。

名义上,是八王妃“受惊过度”,需回府静养。实则,是李承民将她彻底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隔绝了宫中无数窥探的眼睛,也切断了她与外界某些可能的、不受他控制的联系。

栖梧苑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模样,甚至因主人的短暂离去而更添几分冷清。院中那几株晚开的垂丝海棠,挣扎着吐出最后几点残红,便在料峭春寒中黯然凋零,花瓣零落泥尘,无人清扫。

崔锦书褪去了宫中那身沉重繁复的王妃正装,换上一身素净的月白软缎常服,外罩一件半旧的靛蓝比甲,墨发松松绾起,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她屏退了大部分侍从,只留云裳一人在身边。偌大的院落,静得只剩下风吹过廊下铜铃的细微呜咽,以及她自己近乎无声的脚步声。

她需要做点什么。蛰伏不等于坐以待毙。李承民给予的“静养”,未尝不是一个让她梳理内务、暗中布局的机会。而掌控一个王府后院,最好的切入点,永远是——账册。

“云裳,”她坐在临窗的软榻上,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略显荒芜的庭院,“去将栖梧苑近一年的用度账册,还有府中花草采买、器物修缮的支取记录,都取来。”

云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和两个粗使婆子抬着几只沉重的紫檀木箱笼进来。箱笼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墨香和旧纸气息的账本册页。

崔锦书挥退了旁人,只留云裳在一旁磨墨伺候。她净了手,坐到书案前,摊开第一本账册。指尖拂过略显粗糙的纸面,目光沉静如水,迅速投入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与条目之中。

李承民并未限制她查看这些。或许在他看来,这些后宅琐碎的账目,根本无关紧要,甚至是他默许她“打发时间”的方式。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偶尔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崔锦书看得极快,眼神专注,时而凝眉,时而指尖在某一行数字上轻轻一点。她自幼随母亲王氏打理国公府中馈,于经济账目上极有天赋,数字在她眼中,自有其脉络与语言。

起初,账目似乎并无太大异常。栖梧苑用度虽奢,却也在亲王正妃的规制之内。采买之物,价格或有浮动,却也大致符合市价。

直到——

她的目光,停留在三个月前,腊月的一笔支出上。

“采购西山老梅桩十株,高六尺至八尺,形态虬曲苍劲,带土球移植。计:白银两千两。”

崔锦书翻页的手指骤然顿住。

两千两?十株梅桩?

即便是西山最为名贵的老梅,形态奇绝者,一株市价也不过百两上下。十株,最多一千五百两顶天。何至于两千两?而且,腊月并非移植梅树的最佳时节,成活率低,价格理应更低才对。

她不动声色,继续往下翻。又见两笔类似的支出,时间分别在去年秋末和今年开春前,皆是采购“西山奇石”、“太湖石”用于点缀庭院,数量不多,但单价高得离谱,总价更是惊人。

这些账目,皆出自王府内管事,一个姓钱的中年男子之手。此人是继妃苏氏从娘家带来的心腹,掌管王府部分采买和修缮事宜,素日里颇有些油滑之气。

一丝冰冷的疑窦,如同毒蛇,悄然探出头。

她并未立刻发作,而是让云裳取来了近三年所有涉及园林修缮、花草采买的账册,一一核对。越是核对,眉头蹙得越紧。类似的高价采买,并非孤例,且多集中在钱管事经手的项目中。所购之物,无非是花木、奇石、乃至更换地砖、修补廊庑等,单看每一项似乎都“情有可原”——王府用度,自然精益求精。但将数年账目放在一起比对,那虚高的价格和过于频繁的支出,便显得格外刺眼。

这已不是简单的贪墨,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掏空王府库银!

背后若没有主子的默许甚至指使,一个管事岂敢如此猖狂?

苏太妃……苏家……

崔锦书合上账册,指尖在冰冷的封面上轻轻敲击。眼底深处,寒芒流转。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不仅仅是账目上的疑点。

“云裳,”她沉吟片刻,低声道,“去查查,钱管事近来,与外面哪些商号走动频繁?尤其是……经营花木奇石的。”

云裳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崔锦书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庭院,春色渐深,几株新移栽的西府海棠开得正艳,花瓣娇嫩,却莫名透着一股子刻意营造的浮华。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花草,最终落在庭院一角,那几株腊月时高价购入、此刻却半死不活、只零星挂着几片残叶的所谓“西山老梅桩”上。

她缓步走出房门,来到那几株梅桩前。梅桩确实形态古拙,但枝干干枯,毫无生机,显然移植失败。她蹲下身,手指拂过粗糙的树皮,目光却落在树根周围新翻动过、尚未完全长实的泥土上。

泥土的颜色……似乎与周围略有不同?更黑一些,也更……松散?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起一点泥土,在指间摩挲。忽然,指尖触碰到一个极其坚硬、绝非石块或树根的东西!

她动作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左右飞快扫视一眼,见无人注意,指尖迅速拨开那点浮土!

泥土之下,赫然露出一角深褐色的、边缘已经有些腐烂的厚油纸!

崔锦书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将浮土稍稍拨回,覆盖住那一角油纸,缓缓站起身,面色如常地走回屋内。

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那油纸……绝非包裹树根所用!那是常用于密封防水、存放重要物品的材料!这几株天价的枯死梅桩下,到底埋了什么?!

傍晚,李承民过来了。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带着一身外朝的冷冽气息踏入栖梧苑书房时,崔锦书正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那几本厚厚的账册,手边一盏清茶早已冷透。

“王爷。”她起身敛衽行礼,姿态恭谨。

李承民目光扫过书案上的账册,并未意外,只淡淡问道:“王妃在看账?”

“闲来无事,翻阅一二,也好熟悉府中事务。”崔锦书垂眸应答,声音平静。

“可有所得?”李承民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最上面那本账册,目光落在她方才用朱笔圈出的那几个惊人的数字上。

崔锦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另一本摊开的、记录着市价的行市录轻轻推到他面前,翻到花木奇石的那几页。无需多言,那触目惊心的价格对比,已说明一切。

李承民的目光在那几个数字上来回扫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却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分。书房内的烛火似乎都随之摇曳了一下。

“钱友良。”他缓缓吐出内管事的名字,声音听不出喜怒,“苏太妃荐来的人。”

“臣妾愚见,”崔锦书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账目差异如此巨大,恐非钱管事一人所能为。怕是……底下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坏了王府规矩,也损了太妃娘娘清誉。”

她将矛头引向“底下人”和“太妃清誉”,看似维护,实则将苏家和贪墨牢牢绑在了一起。

李承民放下账册,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烛光下,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分明,眼底深处仿佛有寒冰在无声碎裂。

“王妃以为,当如何处置?”他问道,目光却并未看她,而是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臣妾不敢妄言。”崔锦书微微低头,“只是觉得,王府库银,皆乃陛下恩赏、王爷心血,岂容蠹虫蚀空?若不严查,恐效尤者众,后患无穷。”

“嗯。”李承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明日,本王会调一队账房过来,协助王妃……彻底核查王府近五年所有账目。凡有疑点,一追到底。”

崔锦书心中一震。彻底核查!近五年!这已远远超出了她原本只想敲打钱管事、剪除苏家羽翼的预期!李承民这是要借题发挥,将苏氏一族在王府的势力连根拔起!

“至于钱友良,”李承民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革职锁拿!其经手所有采买项目,全部叫停!相关商号,一律查封!凡有牵连者……”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严惩不贷!”

“臣妾……遵命。”崔锦书垂首应道,心底却是一片冰寒。他果然毫不留情!

“核查账目之事,便有劳王妃费心了。”李承民最后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难辨,“需要多少人手,直接与影七说。”

说完,他转身离去,玄色的衣袍很快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没有一句多余的关怀,没有一丝温情的假象,只有冷硬的命令和更冷硬的清算。

崔锦书站在原地,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良久未动。书案上的烛火跳跃着,将她孤寂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知道,从明日开始,这看似平静的八王府,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她,便是他手中那把,指向苏家的、最锋利的刀。

翌日,天刚蒙蒙亮。

一队身着王府侍卫服饰、却个个眼神精悍、气息沉凝的“账房”便悄无声息地进驻了栖梧苑旁的偏殿。与此同时,数名玄甲侍卫直扑钱管事家中,将其从热被窝中拖出,革职锁拿,家产即刻查封!与钱管事往来密切的几家商号,也在同一时间被如狼似虎的王府侍卫破门而入,账本货物一律封存!

整个八王府瞬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崔锦书端坐正厅,面前堆放着如山般的账册。那队“账房”效率极高,很快便将一笔笔有问题的账目整理出来,条陈清晰,证据确凿。贪墨的数额之大,牵连的人员之广,令人触目惊心!

她只需在这些条陈上落下朱批,便意味着又一批人将被清洗。

她握着朱笔,指尖冰凉。这哪里是查账?这分明是一场政治清算!而她,被推到了台前。

午后,趁着院内混乱,人心惶惶之际。崔锦书借故巡视庭院,再次来到了那几株枯死的梅桩前。

她屏退左右,只留云裳望风。

蹲下身,她不再掩饰,迅速用手拨开昨日发现异常的树根周围的泥土!泥土松软,很快便挖了下去!果然!在距离地表约半尺深的地方,露出了一个用厚油纸和蜡封得严严实实的、一尺见方的扁平铁盒!

铁盒入手沉重,冰凉刺骨。锁扣早已锈蚀。

崔锦书取出那根藏在袖中的墨玉银簪,用尖锐的簪尾狠狠撬动锁扣!

咔哒!一声脆响!锁扣弹开!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厚厚的、泛着陈旧黄色的纸张!最上面一张,赫然是一幅极其精细的——边境城池布防图!图上标注着驻军、粮草、暗道、乃至各处关隘的弱点!笔迹熟悉而刺眼!那是她父亲崔远山早年的手稿!

下面,则是数份往来密信!落款皆是北狄贵族!内容直指朝中某人……通敌卖国!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崔锦书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拿不住那沉重的铁盒!

她终于明白,那高出市价百倍的“梅桩”费用,买的是什么!

买的不是树,是埋藏这些足以诛灭九族的、滔天罪证的“地窖”!

是苏家……不!是苏家背后那只更大的黑手,与北狄勾结的铁证!

而这些东西,竟被藏在了八王府的眼皮子底下!藏在了她栖梧苑的院子里!

一股巨大的寒意和后怕瞬间攫住了她!若是这些东西被发现……若是被李承民先一步找到……

“小姐!”云裳发出惊恐的低呼,脸色煞白。

崔锦书猛地回过神!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她迅速将图纸和密信塞回铁盒,盖紧盒盖!动作飞快地将泥土回填,用力踩实!尽可能恢复原状!

她的手在抖,心在狂跳,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必须立刻处理掉这个铁盒!绝不能留在此地!

但……交给李承民?不!绝不能!这是崔家最后的护身符!也是……她未来复仇最有力的武器!

她死死抱着那冰冷的铁盒,目光扫过这深不见底的王府庭院。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房方向。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抱着铁盒,快步走回书房。屏退所有人,反锁房门。

她挪开墙角一个沉重的紫檀木书柜。书柜后方,墙壁上有一处极其隐蔽的、早已废弃的暖炉通道入口。入口被砖石封死,但最下方有几块砖是活动的。

她费力地撬开那几块砖,露出一个仅容铁盒放入的狭小空间。她将铁盒迅速塞入,然后将砖块仔细还原,挪回书柜。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书柜,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内衫。

窗外,隐约传来前院执法堂杖责犯人的沉闷声响和凄厉惨叫。那是李承民冷酷清算的声音。

而屋内,她刚刚藏下的,是足以掀翻整个王朝的、更加惊心动魄的秘密。

梅桩枯死,账目虚高。

其下埋藏的,却是边境的血色与通敌的阴谋。

这王府的深渊,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