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官道的血雨腥风,如同一声震彻九霄的惊雷,彻底劈开了京城上空盘踞已久的阴霾与侥幸。苏太妃授首,其母族核心田庄被连根拔起、付之一炬,数百弩手伏尸荒野,八王妃险死还生,八王爷雷霆震怒……这一连串血腥而震撼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朝野上下,带来了死一般的寂静与深入骨髓的寒意。
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其权势与铁腕,已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任何敢于挑衅其权威、触碰其逆鳞者,都将被毫不留情地碾碎成齑粉。朝堂之上,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势力,瞬间噤若寒蝉,再不敢有丝毫异动。
八王府内,气氛却并未因外界的震慑而轻松多少,反而更添了几分肃杀与……变革的气息。
崔锦书的伤势在太医署院正的精心调理下,逐渐稳定,但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与肩胛处那道狰狞的箭疤,仍需长时间将养。她卧榻休养了数日,期间王府内外一切事务皆由李承民一手掌控,无人敢扰。
这日,天色放晴,阳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斑驳。
崔锦书披衣起身,在云裳的搀扶下,缓步走出栖梧苑。多日未见天日,她脸色依旧苍白,身形略显单薄,但那双眸子,在经历过生死边缘的淬炼后,却沉淀出一种更加沉静、也更加锐利的光彩。
她信步而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王府西北角——昔日苏太妃所居的静心苑。
此处早已人去楼空,朱门紧闭,封条高贴,一派萧索凄凉。院墙内外,守卫森严,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
崔锦书驻足于院门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熟悉的亭台楼阁。这里曾是她前世噩梦开始的地方,充满了屈辱、算计与绝望。如今,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她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拆了此处。一砖一瓦,尽数移除。”
云裳一怔,低声道:“娘娘,这……毕竟是太妃旧居,是否请示王爷……”
“不必。”崔锦书打断她,眼神中没有丝毫留恋与犹豫,“王府之内,不留晦暗之地。此处……当建演武场,筑铸剑炉,以镇邪祟,以砺锋芒。”
她要亲手抹去这片承载着太多阴暗记忆的废墟,在其上建立起象征力量与新生的壁垒!佛堂慈庵?尽是虚妄!唯有手中的刀剑与脑中的机括,才是乱世安身立命之本!
命令下达,无人敢违逆。不过半日,大批工匠与仆役奉命而来,开始动手拆除静心苑。高大的殿宇被推倒,精美的亭台被拆解,繁盛的花木被连根拔起。
在拆除后院一座小佛堂时,工匠们抬出了一口巨大的、铸造于前朝、据说被高僧开光诵经过的青铜佛钟,请示如何处置。
崔锦书亲临现场,看着那口古朴沉重、刻满梵文经咒的铜钟,阳光下,钟身泛着幽暗的光泽。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钟壁,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澄澈的坚定。
“熔了它。”她声音清冽,掷地有声,“以此钟之铜,混合玄铁,铸剑一口,剑名……‘斩情’。”
斩断过往恩怨,斩断优柔寡断,斩断一切不必要的牵绊!从此,心无旁骛,唯有前行!
“是!”工匠领命。
巨大的熔炉在原本佛堂的废墟上迅速立起,炉火熊熊燃烧,将那口象征着慈悲与超脱的佛钟投入其中。炽热的火焰吞噬着经文与过往,熔化的铜汁如同流淌的金色血液,即将被注入新的、杀伐的形态。
与此同时,王府前院的广场上,另一场变革也在悄然进行。
近三百名在城西伏击中被俘、经过严格审讯筛选后确无大恶、且身手不凡的降卒,被解除镣铐,集中于此。他们衣衫褴褛,面带惶恐与不安,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何种命运。
崔锦书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虽脸色苍白,弱质纤纤,但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尔等昔日各为其主,犯上作乱,本应处死。”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冰冷的压力,“然,王爷开恩,本宫亦念尔等多为听令行事,并非首恶,愿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重获新生的机会。”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
“即日起,王府设‘金鳞卫’,仿古之秦锐士制,唯才是举,优胜劣汰!尔等皆可报名参选!考核通过者,入金鳞卫,享双倍军饷,赐甲胄兵刃,护卫王府,随本宫左右!考核失败者,发配边军为苦役!畏战不前者,立斩不赦!”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一条充满艰难险阻、却也可能通往荣耀与新生的道路,豁然展开!
“愿效死力!愿效死力!”短暂的沉寂后,台下爆发出混杂着激动与决绝的吼声!绝处逢生,没有人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选拔即刻开始!考核极其严苛:负重越野、弓弩射击、近身格斗、阵型配合……每一项都直指实战,毫不花哨。
崔锦书坐于高台华盖之下,亲自观看考核。她虽不精武艺,但眼光毒辣,心思缜密,往往能通过细微之处判断一个人的耐力、心性与潜力。不时低声对身旁的玄甲教官提出建议,点出某些可造之材或心术不正者。
阳光下,她苍白的面容与专注的眼神,形成一种奇异而夺目的魅力。她在用她的方式,打造一把完全属于自己、忠诚于自己的利刃!
与此同时,紫宸宫内,正上演着另一场更为惊心动魄的权力交接。
皇帝强撑病体,临朝听政。满朝文武分列两侧,气氛凝重得仿佛冻结。
李承民坐于御阶之下特设的轮椅之上,玄色蟒袍,金冠束发,面色冷峻,周身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凛冽气场。经过淮南道与京城连环的血腥清洗,他的威望与权势已如日中天,无人能撼。
御前大太监手持圣旨,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咨尔皇八子承民,天资英武,睿智深沉,于国家危难之际,匡扶社稷,肃清奸佞,功在千秋……特加封为抚远大将军,总督北疆一切军政事务,节制幽、蓟、并、云等九州军事,赐天子剑,便宜行事,诸将以下,先斩后奏!钦此——!”
圣旨宣毕,满朝寂静。总督北疆军政!节制九州!先斩后奏!这已是人臣所能获得的最高军权!几乎等同于北疆的无冕之王!
“臣,领旨谢恩!”李承民声音平稳,抬手接过那柄象征着无上权柄与生杀大权的天子剑,横于膝上。动作间,不见丝毫激动,唯有理所应当的冷硬。
然而,就在这权力交接的庄严时刻,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已被废黜、圈禁东宫,今日特许旁听以显“天家和睦”的废太子,忽然挣扎着扑出队列,指着李承民,面容扭曲,嘶声厉吼:
“父皇!不可!万万不可啊!李承民其心可诛!他纵容王妃崔氏,私通北狄,擅造妖器,祸乱朝纲!城西刺杀,根本就是他们夫妻苦肉计,意在铲除异己,蒙蔽圣听!儿臣有证据!有崔氏与北狄往来密信为证!请父皇明鉴!”
他竟贼心不死,在此关键时刻,抛出如此恶毒指控!试图将“通敌”这顶最重的帽子扣死!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于李承民身上!
李承民端坐轮椅,面色丝毫未变,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缓缓抬起手。
影七无声上前,将一份卷宗呈上。
李承民接过,看都未看,手腕一抖,将那卷宗直接掷于废太子脚下,声音冷彻骨髓:“太子殿下所指密信,可是此物?”
废太子一愣,低头看去,脸色瞬间惨白!那正是他暗中命人伪造、准备用来构陷崔锦书的“密信”!
“你……你如何……”
“伪造文书,构陷亲王正妃,按律当如何?”李承民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目光转向御阶之上的皇帝,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压力。
皇帝面色灰败,剧烈地咳嗽起来,眼中满是痛苦与失望。
李承民却已转回目光,看向废太子,眼中没有丝毫温度:“殿下既然对北狄之事如此‘关切’,想必不介意……亲身感受一下北狄战场的‘礼节’。”
话音未落!
他膝上那柄刚刚御赐的天子剑并未出鞘,而是他反手自轮椅扶手的暗格中,抽出了一柄金光闪闪、刻有龙纹的……金锏!
此乃御赐金锏,上打昏君,下打谗臣!
只见李承民手臂猛地一挥!金锏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抽击在废太子的胸膛之上!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噗——!”废太子惨叫一声,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御阶之下,蜷缩着,痛苦抽搐,鲜血瞬间染红了身前蟠龙浮雕的地面!
满朝文武骇然失色!无人敢出声!甚至无人敢上前搀扶!
李承民缓缓收回金锏,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目光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废太子,声音冰冷如铁,响彻死寂的大殿:
“这一锏,打你构陷忠良,祸乱朝纲。”
“北疆烽火连天,将士浴血奋战,岂容你这等蛀虫在此狂吠?”
“若再敢妄言半句,”他顿了顿,目光如同看着一只蝼蚁,“下次碎的,便是你的喉骨。”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动轮椅:“退朝。”
玄甲侍卫上前,无声地推着他,穿过鸦雀无声的百官,缓缓驶出大殿。那柄染血的金锏,随意地搭在轮椅扶手上,折射着冰冷的光泽。
殿内,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皇帝绝望的咳嗽声,以及废太子在血泊中微弱的呻吟。
黄昏时分,李承民回到王府。
他并未回书房,而是径直来到了已被拆除大半的静心苑旧址。
眼前景象已大变样。断壁残垣大多已被清理,平整出大片空地。中央处,一座高大的熔炉正在熊熊燃烧,炉火映照着工匠们忙碌的身影和一旁堆积的铜锭铁料。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息与金属的味道。
崔锦书正站于熔炉不远处,指挥着工匠将熔化的铜铁汁液注入剑范。她依旧穿着素雅的衣裙,外罩一件御寒的斗篷,侧脸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专注而坚定,仿佛整个人也即将被投入这熔炉,淬炼成锋。
李承民挥手示意侍卫停下,静坐于轮椅之上,默默注视着那片火光,以及火光中的她。
良久,崔锦书似乎有所察觉,转过身,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隔着一段距离,隔着喧嚣的工地,隔着白日里各自经历的血雨腥风与权力更迭。
炉火熊熊,映照着两人同样冷硬却各具风骨的身影。
他刚刚在朝堂之上,以最霸道的方式,为她洗刷污名,巩固权位,打断了太子的肋骨。
她刚刚在王府之内,以最决绝的方式,抹去过往阴霾,锻造新的力量,熔铸了佛钟为剑。
斩情剑即将出炉。
金鳞卫初具雏形。
北疆的烽烟,已在天边燃烧。
一条由血与火铺就、以权力与钢铁铸成的道路,已在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