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冷面王与复仇妃的盛世棋局 > 第八章 落枫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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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将尽,天寒地冻。八王府的落枫阁,因院中几株老枫树得名,如今枝桠光秃,覆着厚厚的积雪,更显萧瑟。此处僻静,远离王府中心,锦书嫁入王府后,便选了此地作为书房兼处理府务之所。阁内陈设清雅,书卷盈架,一应账册文书皆存放于此。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窗外寒风呼啸,卷着雪沫扑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阁内只点了一盏琉璃罩的落地宫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书案前一小片区域。崔锦书披着一件半旧的银狐裘斗篷,正伏案疾书。她面前摊开的,正是栖梧苑近三个月的用度细账。墨是新研的松烟墨,带着清冽的冷香,笔尖在雪浪纸上沙沙行走,留下清晰娟秀的字迹。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墨香和银霜炭燃烧后淡淡的暖意。云裳侍立在一旁,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炉,不时担忧地看一眼自家小姐略显苍白的侧脸。夜太深了,寒气似乎能透过厚重的门窗缝隙钻进来。

“小姐,夜深了,寒气重,您还是早些歇息吧?这些账目,明日再看不迟。”云裳轻声劝道。

崔锦书头也未抬,只淡淡应了一声:“快了,把这月的采买核对完便好。”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账册上,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眉头微蹙。栖梧苑的开销看似正常,但有几处采买的价格……似乎过于“平稳”了些?尤其是库房新添的那批银霜炭和熏香,价格竟与市价分毫不差?王府采买,量大价优是常理……一丝疑虑如同冰凉的蛇,悄然爬上心头。

她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正欲起身去书架取几份往年的旧账对照——

一丝极其微弱、却极其突兀的气味,如同幽灵般,悄然钻入鼻腔!

不是墨香,不是炭火气,也不是纸张的陈味……而是一种极其淡薄、带着一丝甜腻、又隐隐透着焦糊感的……油腥气?

崔锦书动作猛地一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霍然抬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宫灯照不到的、书架后方的阴影角落!

那里,似乎……比别处更暗沉一些?空气的流动……也仿佛凝滞了一瞬?

“云裳!”崔锦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去!看看书架后面!快!”

云裳被她骤然变调的声音吓了一跳,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放下暖炉,快步走向书架深处。

就在云裳的身影即将没入书架阴影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地底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书架后方,靠近墙角堆放旧账册的位置,猛地爆开一团巨大的、赤红色的火焰!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口,瞬间吞噬了堆积如山的纸卷!浓烈刺鼻的黑烟伴随着灼人的热浪,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落枫阁!

“啊——!”云裳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热浪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后踉跄跌倒!

“走水啦——!落枫阁走水啦——!”凄厉的呼喊声瞬间划破王府死寂的夜空!

火!熊熊大火!

火舌舔舐着干燥的木质书架,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带着纸张、木头、还有某种助燃油脂剧烈燃烧的刺鼻气味,迅速充斥了每一寸空间!视线瞬间被浓烟和火光吞噬!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烤焦!

“小姐!快走!”云裳挣扎着爬起来,哭喊着扑向崔锦书!

崔锦书被巨大的冲击波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浓烟呛入喉咙,带来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但她眼底深处,却燃起了一簇比火焰更加冰冷的寒芒!

来了!周若兰的反击!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

目标——账册!栖梧苑的账册!她刚刚起疑的账册!

“账册!”崔锦书猛地推开扑过来的云裳,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竟不顾那扑面而来的灼热火焰和呛人的浓烟,猛地朝着那燃烧最猛烈、存放着栖梧苑近半年所有账册文书的核心书柜冲去!

“小姐!不要!”云裳撕心裂肺地哭喊!

火舌已经卷上了书柜的边缘!木料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柜门被烧得焦黑,里面存放的账册文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火焰吞噬,化作飞灰!

崔锦书的身影在浓烟和火光中若隐若现,她冲到书柜前,不顾那灼人的热浪,伸手就去拉那滚烫的柜门!

嗤——!

一股皮肉烧焦的糊味瞬间弥漫开来!她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金属门环,剧痛钻心!但她竟硬生生忍住了!猛地用力一拉!

哐当!

焦黑的柜门被她强行拉开!里面存放的账册,早已被火焰点燃,正熊熊燃烧!火苗蹿起老高,几乎燎到她的面门!

“小姐!”云裳和几个闻声赶来的丫鬟婆子哭喊着冲上来,死命将她往后拖拽!

崔锦书死死盯着那在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的账册,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她挣扎着,仿佛要扑进火海抢救那些“至关重要”的证据,声音凄厉:“我的账册!栖梧苑的账册!全在里面!全在里面啊——!”

她的声音在火场中回荡,充满了痛失珍宝的悲怆!然而,在她被强行拖离火场、身体踉跄后退的瞬间,借着浓烟的掩护,她的目光却极其精准地扫过书柜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一块松动的木板边缘,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火焰吞噬的、闪烁着一点黯淡金光的物件——一枚镀金的、形制特殊的账册装订钉!——正随着木板的松动,悄然滑落,掉入下方堆积的灰烬中,瞬间被掩埋!

崔锦书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如同淬毒寒刃般的锐芒,一闪而逝!

同一时刻,皇宫深处,御书房。

窗外寒风凛冽,室内却温暖如春。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烛台上数百支儿臂粗的牛油巨烛将整个书房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庄严肃穆的气息,混合着墨香和纸张特有的味道。

熙和帝李晟斜倚在宽大的紫檀木龙椅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明黄锦被,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带着一种病态的沉重和嘶哑。他手中拿着一份奏折,目光却有些涣散,显然精力不济。

下首,太子李承乾垂手侍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和忧虑,目光却不时瞟向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李承民站在御案另一侧,身姿挺拔如松,玄色亲王常服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手中同样捧着一份奏折,正是工部关于神机坊“乌金砂”一案的初步核查结果。

“……据查,神机坊私炼乌金砂一事,乃坊内管事王有德勾结外部矿商,监守自盗,中饱私囊……”李承民的声音平稳清晰,如同冰泉流淌,不带丝毫情绪起伏,“现已将王有德及其同党十三人下狱,抄没家产。所涉乌金砂矿石来源,仍在追查之中。”

他汇报完毕,将奏折轻轻放回御案。

熙和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私炼禁物,罪不容诛……严查……务必……追回所有流失矿料……”

“父皇圣明。”太子李承乾立刻躬身附和,脸上带着一丝“痛心疾首”,“此等蠹虫,侵蚀国本,实在可恨!八弟此次雷霆手段,揪出此等败类,实乃社稷之幸!”他话锋一转,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李承民,“只是……乌金砂用途特殊,王有德区区一介管事,如何能打通关节,将如此大批矿料运入神机坊?背后是否……另有隐情?儿臣以为,当深挖细查,不可姑息!”

他看似在支持严查,实则句句都在暗示背后另有主使,矛头隐隐指向李承民监管不力甚至……监守自盗!

李承民面色如常,仿佛没听出太子话中的机锋。他目光平静地迎向熙和帝浑浊的视线,缓缓开口:“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此案确有蹊跷。据王有德供述,其之所以能瞒天过海,除其胆大妄为外,更因工部库房管理混乱,账目不清,损耗虚报已成惯例。天干物燥,人心浮动,火烛稍有不慎,便易酿成大祸。库房重地,账册混乱至此,实乃取祸之道。”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没有直接指责太子,却将矛头精准地指向了工部库房管理混乱、账目不清这个“天干物燥”的根源!更以“火烛不慎,酿成大祸”为喻,暗指工部贪墨成风,如同干燥的柴堆,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天干物燥”四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御书房内每个人的耳中!

太子李承乾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承民,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李承民这是在指桑骂槐!是在说他太子一党贪墨成风,如同干燥的柴堆,随时可能引火烧身!

工部尚书赵文正,此刻正垂首站在阶下,闻言更是浑身一颤,额角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他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库房账目……损耗虚报……这正是他工部最大的软肋!也是太子一党在工部捞钱的主要手段!李承民此刻点出,无异于当众剥皮!

熙和帝浑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一旁的内侍慌忙上前拍背顺气。

“咳咳……账目……咳咳……”熙和帝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虚弱,“工部……账目……彻查……咳咳……”

“父皇!”太子李承乾急声开口,试图挽回,“工部事务繁杂,些许疏漏在所难免,儿臣以为……”

“些许疏漏?”李承民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层下潜藏的暗流,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打断了太子的话!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份薄薄的、边缘带着明显烧灼痕迹的册页残片!那残片焦黑卷曲,显然是从火场中抢出!

“父皇请看!”李承民将残片高举,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和冰冷的愤怒,“此乃儿臣王府落枫阁失火后,抢救出的栖梧苑用度账册残页!其上清晰记载,仅腊月一月,栖梧苑购置银霜炭一项,便虚报损耗三成!熏香、灯油、布匹……皆有虚报!此等蛀虫,蚀我王府根基,与工部蠹虫何异?!天干物燥,人心不古!此风不刹,国将不国!”

他话音未落,猛地将手中那份残破的账册残片狠狠摔在御案之上!

啪——!

一声脆响!那焦黑的残片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弹跳了一下,翻滚着停下,上面模糊却依旧可辨的墨字,如同无声的控诉,刺目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整个御书房瞬间死寂!

太子李承乾脸色煞白,死死盯着那份残片,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万万没想到,李承民竟会在这时,用王府后宅的“小事”,来映射朝堂工部的“大事”!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狠辣!王府账目虚报,工部账目混乱……两相对照,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和工部尚书的脸上!

工部尚书赵文正更是面如死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陛…陛下……臣……臣罪该万死……臣……”

熙和帝看着御案上那份焦黑的残片,又看看跪倒在地的工部尚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和深深的无力。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叹息。

“查……”他闭上眼,声音疲惫不堪,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工部……账目……彻查……凡涉贪墨者……严惩不贷……”

“儿臣遵旨!”李承民躬身领命,声音铿锵有力。

太子李承乾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也只能跟着躬身:“儿臣……遵旨。”

八王府,栖梧苑内室。

炭火温暖,驱散了冬夜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膏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崔锦书靠坐在软榻上,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透出药膏的褐色。她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意,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星辰。

云裳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半尺见方的扁平木盒。木盒表面没有任何纹饰,颜色深暗,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痕迹。

“小姐,东西取来了。”云裳将托盘放在榻边小几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和后怕。

崔锦书的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拂去盒盖上的微尘,然后,用指尖在盒盖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响。

盒盖无声地滑开。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厚厚一摞账册!纸张崭新,墨迹清晰,正是栖梧苑近半年的所有用度细账!每一笔开销,每一项采买,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与落枫阁大火中“被毁”的那批账册,一模一样!

崔锦书的手指,缓缓拂过最上面一本账册的封面。指尖下,纸张的触感冰凉而坚实。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火,烧掉了“证据”,也烧掉了某些人的侥幸。

而真正的账册,早已在她嫁入王府的第一天,就被她亲手藏在了这看似不起眼、实则内藏夹层的——陪嫁妆盒的最底层。

落枫阁的火光,映不亮这深藏的真相。

而御书房的风雷,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