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东,居庸关。
朔风如刀,卷着塞外的粗粝沙砾,狠狠抽打在饱经风霜的关城上。这座扼守京畿咽喉的天下雄关,此刻如同负伤的巨兽,在暮色中沉默匍匐。关墙之上,往日猎猎招展的旌旗大多残破不堪,焦黑的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爬满了斑驳的青砖。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硝烟味、血腥味、皮肉烧焦的恶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死亡和绝望的铁锈气息。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穹撕裂的恐怖巨响,猛地从关外数里之地炸开!大地剧烈颤抖!关城上的碎石尘土簌簌落下!声浪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守关将士的心头!
紧接着,一道拖着长长橘红色尾焰的、如同陨星坠地的巨大黑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划破昏沉的暮色,朝着居庸关东段城墙,狠狠砸落!
“炮击——!避炮——!!!”关墙上响起声嘶力竭、几乎变调的嘶吼!但那警告在毁天灭地的炮鸣面前,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轰隆——!!!!
地动山摇!
铸铁的炮弹如同死神的巨锤,狠狠砸在居庸关东段一段相对低矮的城墙上!接触的瞬间,坚硬的青砖城墙如同酥脆的饼子般向内猛地凹陷、崩裂!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豁口瞬间出现!碎裂的砖石混合着守军的残肢断臂、破碎的甲胄兵刃,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致命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疯狂迸射!
噗噗噗噗!距离豁口最近的数十名守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狂暴的冲击波撕成碎片,或被横飞的巨石砸成肉泥!稍远一些的,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惨叫着从城头跌落!整个东段城墙瞬间陷入一片人间地狱!火光、烟尘、碎石、血肉,交织成一副末日图景!
“稳住!弓弩手!压制贼军步卒!”一个沙哑却带着铁血味道的怒吼在混乱中响起。宣大总督杨博,这位年过五旬、须发已见斑白的老帅,盔甲染血,脸上布满烟尘和疲惫的沟壑,却依旧挺立在摇摇欲坠的敌楼箭窗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关外。他手中令旗挥舞,试图组织起脆弱的防线。
关外,暮色笼罩的旷野上,叛军的阵势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刀枪如林,旌旗蔽空。阵前,三门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庞然大物,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散发着冰冷而狰狞的金属光泽——正是那三门架在大同城头、此刻却已推进到居庸关下的红衣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死神的眼窝,再次缓缓调整着角度,对准了关墙上新的目标!炮口周围,叛军炮手如同忙碌的工蚁,飞快地进行着清膛、装填、夯实的动作。
更远处,叛军主力方阵之后,一杆巨大的“代”字王旗在寒风中狂舞。旗下,隐约可见一顶明黄色的华盖。代王朱俊杲,那个蛰伏多年的枭雄,正冷冷地注视着这座阻挡他野心的雄关。
“报——!总督大人!”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冲上敌楼,声音带着哭腔,“东墙豁口太大!贼军…贼军的先登死士已经扑上来了!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杨博猛地转头,望向东段城墙。透过弥漫的硝烟,果然看到无数身穿黑色皮甲、口衔短刀、如同猿猴般敏捷的叛军死士,正沿着被炸开的巨大豁口和云梯,疯狂向上攀爬!守军残存的弓弩手拼死射击,滚木礌石如雨落下,但缺口太大,叛军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涌上!城头瞬间爆发惨烈的白刃战!刀剑撞击声、临死惨嚎声、怒吼声震耳欲聋!
“调中军预备队!堵住豁口!死也要给老子堵住!”杨博目眦欲裂,嘶声咆哮!他深知,一旦豁口彻底失守,叛军主力趁势涌入,这居庸雄关,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京畿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中军…中军预备队昨日就填进去了!现在…现在只有督战队和老弱伤兵了!”副将的声音带着绝望。
杨博身体猛地一晃,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压下。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这位老帅的心脏。兵力枯竭,城墙残破,面对叛军凶猛的火炮和源源不断的精锐…居庸关,真的守不住了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关城摇摇欲坠之际——
呜——呜——呜——一阵低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居庸关内侧、关城后方响起!这号角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关墙上的厮杀与炮火的轰鸣!
关墙内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一滞!
紧接着!
轰!轰!轰!沉重、整齐、如同闷雷滚过大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巨人的心跳,敲打着关城的地基!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铁血煞气,如同无形的海啸,从关城后方席卷而来!瞬间驱散了守军心头弥漫的绝望!
“援军!是援军!!”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声喊了出来,声音充满了绝处逢生的狂喜!
杨博猛地扑到敌楼内侧箭窗,不顾危险探身望去!
只见居庸关瓮城之内,原本用于囤积物资的宽阔广场上,不知何时,已被一片肃杀的玄黑洪流彻底占据!
人数并不算极多,约莫三千之众。但那股气势,却仿佛千军万马!
三千人,清一色玄黑鱼鳞札甲,外罩猩红罩袍!甲胄精良,在关内点燃的火把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罩袍前胸后背,皆以金线绣着狰狞的四爪坐蟒!人人面覆冰冷的玄铁鬼面,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如同深潭寒冰的眼眸!刀出鞘,弓上弦,强弩平端,动作整齐划一,寂静无声,唯有那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的铿锵,汇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韵律!
如同地狱中走出的幽冥军阵!
在这片玄黑猩红、煞气冲天的军阵最前方,一杆巨大的、猎猎作响的猩红大纛冲天而起!纛旗之上,一条狰狞的玄铁坐蟒盘绕,蟒目猩红,下方是两个铁画银钩、杀气腾腾的大字——“陆”!
大纛之下,一骑当先。
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战马,披挂着暗沉的黑甲。马背上之人,一身暗紫绣金坐蟒袍,外罩玄色大氅。脸上覆盖着那副标志性的、毫无表情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正透过面具的孔洞,遥遥投向关墙外那三门狰狞的炮影,眼神平静无波,唯有深处,一片粘稠欲滴、如同凝固血海的恐怖猩红!他左手控缰,右臂隐在蟒袍大氅之内,但身形挺拔如标枪,一股无形的、足以撕裂苍穹的锋锐煞气,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
正是新晋锦衣卫指挥同知,蟒玉卫统帅,持王命旗牌如朕亲临的——陆昭!
在他身侧稍后半步,另有一骑。
永宁郡主朱寿媖。她并未着宫装,而是一身裁剪利落的玄青软甲,外罩同色斗篷,乌发束起,脸上依旧蒙着那方素白轻纱,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寒潭的凤眸。她按剑端坐马上,身姿挺拔如青松,周身散发着与陆昭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心悸的冰冷与贵气。那冰冷的目光扫过关墙上下的惨烈景象,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唯有目光掠过陆昭那猩红背影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涟漪。她左脸颊那道新添的、从颧骨斜划至下颌的浅色疤痕,在火把光线下若隐若现,如同冰面上的裂痕。
“蟒玉卫…陆阎王…来了!”关墙上,残存的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士气如同被点燃的枯草,瞬间飙升!
“开瓮城闸门!迎陆大人!”杨博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嘶声下令!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沉重的绞盘声响起,居庸关巨大的内闸门缓缓升起。
陆昭一夹马腹,黑色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出瓮城!猩红的大纛紧随其后!三千蟒玉卫如同一股沉默的黑色铁流,迈着整齐划一、如同战鼓擂动的步伐,轰然涌入关城甬道,直奔东段摇摇欲坠的城墙豁口!
他们的到来,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寒冰。混乱、绝望、嘶吼的战场,瞬间被一股冰冷到极致的秩序和杀意笼罩!
此时,叛军先登死士已在豁口处站稳脚跟,后续叛军如同蚁群,正疯狂涌上!守军节节败退,眼看防线就要彻底崩溃!
“弩!”
陆昭冰冷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蟒玉卫耳中。
哗——!早已准备就绪的三百蟒玉卫强弩手,瞬间在豁口内侧二十步外列成三排!冰冷的弩机抬起,闪烁着寒光的破甲三棱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对准了豁口处密密麻麻的叛军!
“射!”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