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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娘,穿红袍,盐袋子沉,鬼撑篙…血泪流,江水泡,哪个郎君…水里捞…”
那非男非女、怨毒凄凉的童谣,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凿进每一个人的耳膜,在风雨交加、绿火冲天的码头上空盘旋不去。惨绿色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腐朽的船体和堆积的盐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混合着腐尸被燎烤时散发的、令人作呕的焦臭油脂味。被映成一片惨绿的光影中,船头那具僵立的腐尸,黑洞洞的口腔随着歌声诡异地开合,仿佛地狱之门在无声地开阖。
岸上,漕帮帮众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者有之,抱头鼠窜者有之,更有甚者直接跪在泥水里磕头如捣蒜,口中念念有词“河神爷爷饶命”、“盐鬼老爷息怒”。锦衣卫兵丁们虽强自镇定,握刀的手却也在微微颤抖,脸色煞白,显然被这超乎常理的恐怖一幕震慑住了。
“保护大人!结阵!”陈横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混乱的喧嚣。他魁梧的身躯铁塔般挡在陆昭前方,绣春刀已然完全出鞘,森冷的刀锋映着跳跃的绿火,杀气腾腾。张捷反应同样迅捷,一个箭步挡在林半夏身前,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浑浊的江水和混乱的人群,手中机括弩已悄然张开。
林半夏被张捷护在身后,她并未惊慌失措,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燃烧的船体,特别是那具“唱歌”的腐尸,秀眉紧蹙,似乎在极力分析着这匪夷所思的现象。刺鼻的、混合着硝石硫磺的异甜气味随着浓烟飘散,让她心头疑云更重。
“不…不…九爷没说过…船会炸…会唱…”被按在泥水里的断腕杀手,此刻脸上只剩下极致的茫然和恐惧,他挣扎着,断腕处骨茬刺破皮肉,鲜血混着泥水不断涌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那燃烧的船,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陆昭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落在断腕杀手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他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信息——杜九没说过船会炸,会唱!这意味着眼前这超出预期的“鬼火焚尸、腐尸唱谣”一幕,很可能并非杜九原计划的一部分!是意外?还是…有人借机生事,想把水搅得更浑?
“杜九在哪?”陆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压迫感,清晰地传入杀手耳中,盖过了燃烧声和诡异的童谣。
那杀手浑身一颤,涣散的眼神对上陆昭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寒眸,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起了眼前这位“陆阎王”在漕帮中流传的种种血腥手段,想起了自己手腕被一枚小小铁莲子轻易击碎的恐怖力量。
“我…我…”杀手嘴唇哆嗦着,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茫然,“龟…龟背滩…芦苇荡深处的…水寨…九爷…九爷今晚在…在‘沉船坞’…”他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一个关键地点。
“沉船坞…”陆昭心中了然,这与他之前掌握的情报吻合。龟背滩水域复杂,沉船坞更是隐秘,是杜九经营多年的老巢。看来对方是想用这艘“鬼船”制造恐慌,吸引注意,甚至可能想借机烧毁某些关键证据。
就在这时,那诡异的童谣声骤然拔高,变得无比尖锐刺耳,仿佛无数冤魂在齐声厉啸!紧接着,燃烧的船体内部发出一连串更加密集的“噼啪”爆响!
轰!轰!轰!
几处火势猛地蹿升,惨绿色的火焰如同巨蟒般舔舐着桅杆和船帆,火星四溅!更可怕的是,几处堆叠的盐袋在高温和内部不知名物质的共同作用下,猛地爆裂开来!
砰!砰!砰!
白色的盐粒混合着某种灰白色的粉末,如同霰弹般向四周激射!更有一股股浓烈的、带着刺鼻硝石硫磺味的黄绿色烟雾,如同毒蛇般从爆裂的盐袋中滚滚涌出,迅速弥漫开来!
“小心!”林半夏清冽的警示声几乎同时响起,“烟雾有毒!掩住口鼻!”
陈横、张捷等锦衣卫反应极快,立刻撕下衣角或抬起手臂掩住口鼻。但距离较近的几个漕帮帮众和兵丁却慢了一步,被那黄绿色的烟雾瞬间笼罩。
“呃…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我的眼睛!好辣!”
“喘…喘不上气…”
被烟雾沾染的人,瞬间感觉口鼻、眼睛如同被烈火灼烧,涕泪横流,呼吸困难,皮肤也传来强烈的刺痛和瘙痒感,纷纷痛苦地倒地翻滚哀嚎。
“是毒烟!”陈横又惊又怒,看着手下兄弟痛苦挣扎,目眦欲裂。他刚想冲过去救人,却被陆昭一个眼神制止。
陆昭眼神冰冷地看着那迅速扩散的毒烟,以及船体越发猛烈的燃烧。毒烟虽然麻烦,但更致命的是那些爆裂飞射的盐粒和灰白粉末——它们如同无数细小的火种,落在码头上堆积的其他盐包、货栈的木质结构、甚至岸边的芦苇丛上!
嗤啦…嗤啦…
星星点点的惨绿色火苗,竟然在潮湿的码头地面、木桩、甚至是湿漉漉的芦苇叶上诡异地燃烧起来!虽然火势不大,却顽强地附着着,散发出同样的阴寒气息!
“绿火!绿火蔓延了!”惊恐的叫声再次响起。混乱如同瘟疫般加剧。一旦让这诡异的绿火在码头上彻底蔓延开,后果不堪设想!这码头是应天府盐运枢纽,堆积的货物如山,更有大量易燃的木制栈桥和货栈!
“大人!火势失控了!得立刻扑救!”陈横急声道,看着蔓延的绿火,额头青筋暴跳。张捷也焦急地看向陆昭。
林半夏一边掩住口鼻,一边死死盯着那些在湿地上燃烧的绿火,以及爆裂盐袋中散落的灰白粉末,冷傲的脸上也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恍然:“大人!那灰白粉末!是磷粉!混合了硫磺硝石!遇湿气可缓慢自燃,遇高温则猛烈爆燃!盐袋中混有大量此物!所以才会炸!这绿火是磷火!并非鬼火!那毒烟是磷粉燃烧混合盐中杂质产生的毒气!”
她语速极快,清晰地点破了这“鬼火”的本质!并非妖邪,而是歹毒的人为布置!利用磷粉混合物的特性制造恐怖燃烧和毒烟!
陆昭眼中寒芒爆射!磷粉?果然是装神弄鬼!杜九,或者其背后之人,心思之毒,手段之狠,令人发指!用死人立船制造恐慌,用磷粉混合私盐制造爆燃和毒烟,甚至可能还预设了触发机关让腐尸“唱歌”…一环扣一环,就是要将这码头化作一片炼狱,吸引所有目光,掩盖其真正的目的!
“救人!灭火!”陆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张捷!带人清出隔离带!用湿泥盖压绿火!陈横!带人用沙土扑救船上火势,注意避开毒烟!把受伤的兄弟拖到上风处!林医官,救治伤员!”
命令清晰,条理分明。混乱瞬间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得令!”陈横、张捷精神一振,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大声呼喝手下行动。
“镇河蛟”陈横天生神力,此刻更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怒吼一声,竟直接冲向码头堆放的沙土堆,抄起一个巨大的、用来装盐的破旧藤筐,双臂肌肉虬结,如同疯魔般将沉重的湿沙土一筐筐泼向燃烧的船体!沙土落下,压制住爆裂的盐袋和蔓延的绿火,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大股白烟。其他锦衣卫兵丁也纷纷效仿,或用铲子,或用木桶,拼尽全力扑救。虽然毒烟依旧呛人,绿火也异常顽强,但蔓延的势头终于被勉强遏制。
张捷则带着另一队人,如同敏捷的鹞子,迅速冲向码头堆放的货物区。他们挥动腰刀,砍断绳索,奋力将靠近火场的盐包、木箱等易燃物向外围拖拽、推倒,清出一条数丈宽的隔离带,阻止火势向货栈和更远处的船只蔓延。同时指挥还能行动的漕帮帮众,就地挖掘湿泥,覆盖那些附着在木桩、地面上的星星点点绿火。
林半夏没有丝毫犹豫,迅速打开她的藤箱。箱内分门别类,整齐摆放着各种瓷瓶、布包和银针。她无视呛人的烟气和混乱的环境,快步冲到那几个被毒烟所伤的兵丁和帮众身边。她动作麻利地取出几个小瓷瓶,倒出淡黄色的药粉,不由分说地塞进中毒者口中,又取出另一个瓷瓶,将里面澄清的液体倒在布片上,迅速为他们擦拭灼伤的眼睛和口鼻。
“含着!咽下去!能缓解灼痛!别揉眼睛!”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中毒者服下药粉,又经药液擦拭,剧烈的灼痛和窒息感果然有所减轻,咳嗽和呻吟声也弱了下去。
陆昭并未亲自动手扑救,他如同定海神针般伫立在混乱的核心,玄色大氅在火光和风中猎猎作响。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冷静地扫视着全局,掌控着每一处细节。
他看到陈横怒吼着将一筐筐沙土泼向船体最猛烈的着火点;
他看到张捷在隔离带边缘指挥若定,一个年轻的兵丁因吸入毒烟动作稍缓,差点被蔓延的绿火燎到,被张捷眼疾手快一把拽开;
他看到林半夏跪在泥水里,素净的衣裙沾满污秽,却毫不在意地为一个中毒最重的漕帮帮众施针,纤细的手指稳定如磐石,几枚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那帮众剧烈的抽搐竟缓缓平息下来;
他也看到那个断腕的杀手被两个锦衣卫死死按住,眼神呆滞地看着燃烧的船和忙碌救火的人群,口中依旧无意识地喃喃着“沉船坞…沉船坞…”
火势,在众人拼死的扑救下,终于开始减弱。船体中央的绿火被大量的沙土覆盖,只剩下边缘和桅杆顶端还在顽强燃烧,冒出滚滚浓烟。码头上星星点点的绿火也被湿泥盖灭。毒烟在江风的吹拂下渐渐稀薄散去。虽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鼻的焦臭、硝石硫磺味和淡淡的尸臭,但那令人心悸的惨绿火光和诡异的童谣声,终于彻底消失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即将平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之际——
“呜——!”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厉鬼哭嚎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江面上浓稠的黑暗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密集而沉重的破浪声!
哗!哗!哗!
数艘快船如同幽灵般冲破雨幕,箭矢般从下游方向直插混乱的码头!这些船体型狭长,吃水浅,船速极快,船身涂着漆黑的桐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船头上,赫然站着数十名身着黑色水靠、手持分水刺、渔叉、弩箭的身影,眼神凶戾,杀气腾腾!为首一艘快船的船头,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光头壮汉,他赤裸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皮肤和虬结如铁的肌肉,上面遍布狰狞的刀疤和水锈纹身,尤其是一条从肩头盘旋至腰腹的独眼恶蛟,栩栩如生。他手持一柄沉重的、带着倒钩的巨型船锚,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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