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地宫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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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在夜雨深处沉默,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暴雨倾盆,冲刷着古刹斑驳的墙体和湿滑的瓦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几盏悬挂在回廊下的气死风灯在狂风中疯狂摇摆,昏黄的光斑如同濒死的眼睛,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雨水汇聚成浑浊的溪流,沿着古老的石阶汩汩淌下。
陆昭勒马停在寺外一处隐蔽的山坳。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成串砸落,在他肩头冰冷的银鳞甲上碎裂成更细小的水花。陈七带着十几名精锐力士紧随其后,人人披着油布雨披,按刀肃立,如同雨中沉默的铁碑,肃杀之气与这古刹的阴森格格不入。
“大人,寺内情况不明。钱镇抚带的人不少,都是他的亲兵,硬闯恐有伤亡,且易打草惊蛇。”陈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凝重。
陆昭的目光穿透厚重的雨幕,落在寒山寺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山门上。寺内一片死寂,只有风雨的咆哮,仿佛白日里的血腥与诡谲都被这场暴雨彻底冲刷掩埋。但他知道,平静之下,必有暗流汹涌。
“带路,走密道。”陆昭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指的,自然是了尘招供的那条,连通他禅房地窖与后山地宫的隐秘通道。这比强攻山门更隐蔽,更致命。
“是!”陈七精神一振,立刻挥手示意。一名身材精瘦、眼神锐利的锦衣卫暗桩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马背,在前面引路。此人绰号“穿山鼠”,最擅寻踪觅迹、勘察密道。
一行人弃马,在“穿山鼠”的带领下,绕开正门,沿着湿滑泥泞的山路,悄无声息地潜向寒山寺后山。风雨成了最好的掩护。雨水冲刷着一切痕迹,也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后山一片荒芜,乱石嶙峋,古木虬结,在暴雨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穿山鼠”在一块长满青苔、半人高的巨石旁停下,摸索片刻,用力一推!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在风雨声中几不可闻,巨石竟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浓重土腥味、腐朽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的阴风,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
正是了尘所说的密道入口!
陆昭没有丝毫犹豫,率先矮身钻入洞口。陈七紧随其后,接着是精挑细选的力士,鱼贯而入。“穿山鼠”最后一个进入,反手在洞壁某处一按,机括声再起,巨石缓缓滑回原位,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密道内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身上滴落的雨水声。
“嗤啦!”陈七划亮一根火折子,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这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甬道,石壁粗糙冰冷,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渗出的水珠,脚下更是泥泞不堪。空气污浊沉闷,那股腐朽和甜腥混合的气味更加清晰,令人隐隐作呕。
“大人,小心脚下。”陈七低声提醒,举着火折子在前探路。甬道一路向下,坡度陡峭,曲折蜿蜒,仿佛通往地底幽冥。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隐约出现微弱的光亮和……说话声!
陆昭抬手示意,所有人瞬间屏息凝神,如同融入了黑暗的石壁。陈七迅速熄灭火折子。
“……东西必须找到!立刻毁了!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一个刻意压低了、却依然难掩急躁和狠戾的声音从光亮处传来。这声音,陆昭和陈七都无比熟悉——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钱镇抚!
“是,大人!属下已经仔细搜过那妖僧的禅房,没找到……但地宫这边……”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小心和迟疑。
“废物!再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那本账册,还有那妖僧记录‘血竭引’去向的册子!找到立刻烧掉!”钱镇抚的声音充满了焦躁和杀意,“还有,把那些没用的东西都处理干净!手脚利索点!陆昭那煞星随时可能追来!”
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宫中回荡,夹杂着翻找东西的杂乱声响。
陆昭眼神冰冷,对陈七做了个手势。陈七会意,带着几名身手最敏捷的力士,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陆昭则带着其余人,保持着距离,缓缓靠近光亮来源。
甬道尽头是一个拐角。拐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座深藏于山腹的、巨大的地宫!穹顶高耸,由巨大的条石垒砌而成,石壁上刻满了模糊不清、风格诡异的佛教浮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地宫中央,几盏粗大的牛油火把插在石缝中,跳跃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影影绰绰,拉长了无数扭曲怪诞的影子。
火把的光芒下,十几名穿着黑色劲装、腰佩利刃的精壮汉子正在地宫内翻箱倒柜,动作粗暴。他们显然是钱镇抚蓄养的心腹死士。地宫一角,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早已废弃的香炉、破损的佛像等杂物。另一角则相对“干净”,摆放着几个大木箱,其中两个箱子已经被撬开,里面赫然是——
成捆的、用油纸包裹的香料!散发出浓郁奇异的香气!其中几捆散落在地的,颜色暗红,气味霸道甜腥,正是“血竭引”!
而在这些香料箱旁边,还有几个半人高的陶瓮,瓮口密封,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尸油腥臭味!显然,这里就是熬炼尸油、制作血烛的巢穴之一!
钱镇抚本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蓝色便服,背对着陆昭等人的方向,正站在地宫最深处的一面石壁前,焦躁地来回踱步。他身形微胖,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背影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惶急。
“大人!这边没有!”
“这边也找遍了,只有些香料和……”
死士们的回报声此起彼伏,带着沮丧。
“废物!一群废物!”钱镇抚猛地转身,火光映照出他一张因焦虑和愤怒而扭曲的胖脸,额头上全是汗珠,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那妖僧临死前,明明说东西就藏在地宫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那双因愤怒而圆睁的眼睛,猛地对上了甬道拐角处,陆昭那双在阴影中如同寒星般冰冷、毫无感情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钱镇抚脸上的愤怒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见了鬼般的、无法形容的恐惧彻底取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抽气声!
“陆……陆……”他惊骇欲绝,连名字都喊不全。
“拿下!”陆昭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地宫的死寂!
“杀!”几乎在陆昭下令的同时,陈七如同猛虎出闸,带着几名力士从另一侧阴影中暴起!绣春刀出鞘的寒光撕裂了昏暗!
“有埋伏!”
“保护大人!”
钱镇抚的死士们反应也极快,短暂的惊愕后,立刻拔刀迎战!一时间,地宫内刀光剑影,铿锵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火把的光芒剧烈摇曳,将搏杀的人影扭曲放大投射在刻满诡异浮雕的石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陆昭没有动。
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因极度恐惧而僵在原地、甚至忘了拔刀的钱镇抚。他没有立刻动手,是因为钱镇抚背后那面石壁!
在钱镇抚刚才转身的瞬间,陆昭敏锐地捕捉到,那面看似普通的石壁,在火光的跳跃下,其上一处浮雕的线条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那绝非光影的错觉!更有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不安的阴冷气息,从石壁深处隐隐透出!
这地宫,有古怪!不止是仓库那么简单!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与混乱中——
“呃啊——!”一名钱镇抚的死士被陈七一刀劈翻,身体撞向旁边一个半人高的陶瓮!那陶瓮本就放置不稳,被这一撞,顿时倾倒!
“哗啦——!”
粘稠、腥臭、暗黄色的尸油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破裂的瓮口倾泻而出,瞬间流淌满地!刺鼻到令人窒息的气味如同炸弹般在地宫内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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