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名穿着深紫色锦缎常服、头戴玉冠、面容清癯却难掩疲惫之色的老者,在一群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正是宁安伯赵崇文。他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色,显然一夜未眠,强自镇定的神情下,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他快步走到影壁前,对着端坐马上的陆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
“原来是陆副千户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目光扫过杀气腾腾的锦衣卫,眼皮猛地一跳,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刻意的惊讶,“不知陆副千户深夜率众前来,所为何事?还…还动刀动枪的,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宁安伯那虚伪的客套,直刺其眼底深处的恐惧。“误会?”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府邸中格外清晰,“本官也想问问伯爷,贵府千金那枚粉紫翡翠莲花玉簪,为何会出现在报恩寺那尊吞人铸佛的魔佛腹中?”
“嗡——!”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宁安伯赵崇文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若非旁边管家眼疾手快扶住,几乎当场瘫倒!他身后的仆妇丫鬟更是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人人面无人色!
“玉…玉簪?佛…佛腹?”宁安伯嘴唇哆嗦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躲闪,“陆…陆大人何出此言?小女…小女的簪子…怎…怎会跑到那腌臜地方去?定…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对!是有人要害我宁安伯府!害小女的前程!”
“前程?”陆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东宫选妃,确实是大好的前程。只是不知,这份前程底下,垫着多少矿工的骸骨,浸着多少人脂熬出的油膏?”
“你…你血口喷人!”宁安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指着陆昭,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陆昭!你不过一介武夫!安敢在此污蔑朝廷勋贵!污蔑未来太子妃的清誉!老夫…老夫要上奏陛下!参你一个构陷勋贵、扰乱宫闱之罪!”
他色厉内荏地咆哮着,试图用勋贵身份和东宫威势来压人。
陆昭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钢锥,猛地刺向宁安伯身后那群仆妇之中,一个穿着浅绿色丫鬟服饰、身形单薄、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似乎感觉到了陆昭的目光,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你,”陆昭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宁安伯的咆哮,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锁定了那个少女,“抬起头来。”
少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身边的仆妇下意识地想挡,却被陆昭身后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冰冷的目光逼退。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少女如同受惊的小鹿,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清秀但异常苍白的小脸,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她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如同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幼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舌头,齐根而断!竟是个哑女!
陆昭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她脖颈处衣领未能完全遮掩的一小片肌肤——那里,赫然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已经结痂的烫伤!形状,正是一滴滚烫的蜡油!
佛腹密道中,那支燃烧过的人脂蜡烛的残骸,瞬间浮现在陆昭脑海!那蜡烛燃烧时滴落的蜡油…这少女脖颈上的烫伤…
“把她带过来。”陆昭的声音不容置疑。
两名锦衣卫校尉立刻上前。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宁安伯惊怒交加,试图阻拦,“她不过是个哑巴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他的阻拦在锦衣卫面前如同螳臂当车。两名校尉轻易地拨开挡路的仆妇,如同拎小鸡般将那个瑟瑟发抖的哑女提到了陆昭马前。
哑女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瘫软,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般的急促气音,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陆昭翻身下马,走到哑女面前,蹲下身。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东西,打开。
里面,赫然是半截残烛!烛身凝固着暗红发黑的油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正是从报恩寺铜佛腹中石室带回的人脂蜡烛残骸!
陆昭拿着那半截残烛,缓缓靠近哑女脖颈处那块蜡油烫伤的疤痕。
哑女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她猛地向后缩去,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更加绝望的“嗬嗬”声,双手胡乱地挥舞着,仿佛要驱赶什么恐怖的梦魇!这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清晰地证明了——她认得这蜡烛!她受过这蜡油的灼烧!
“看来伯爷府上这位哑女,认得这‘佛前贡品’?”陆昭站起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审判之剑,直刺脸色惨白如鬼、摇摇欲坠的宁安伯,“她在哪里见过?是在贵府小姐的闺房,还是…伯爷用来堆放‘佛金’的密室?”
“不…不是…没有…她疯了!她是个疯子!”宁安伯语无伦次,彻底乱了方寸,眼神疯狂闪烁,最后猛地转向那个哑女,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杀机,“贱婢!定是你偷了小姐的簪子!是你勾结妖僧!是你害我伯府!来人!给我拿下这个贱婢!乱棍打死!”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试图杀人灭口!几名忠心耿耿的护卫立刻面露凶光,提着棍棒就要上前!
“哼!”
一声冷哼,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陆昭甚至没有回头!他捻动佛珠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身后拂了一下衣袖!
“嗡!”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一股凝练至极、带着刺骨寒意的霜白气劲,如同狂澜般席卷而出!
“砰砰砰!”
几声闷响!那几名试图扑向哑女的护卫,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惨叫着倒飞出去!手中的棍棒脱手飞出,砸在地上发出“哐当”巨响!他们摔倒在地,脸色瞬间煞白,口鼻中溢出鲜血,半边身体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冻得牙齿咯咯打颤,竟一时爬不起来!
这一手隔空伤敌、举重若轻的功夫,瞬间震慑全场!所有蠢蠢欲动的护卫都僵在了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看向陆昭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这…这还是人吗?!
宁安伯赵崇文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瘫坐在地,再不见半分勋贵威仪,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满脸的鼻涕眼泪。
陆昭不再看任何人。他走到那个吓得几乎昏厥的哑女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她混乱恐惧的意识中:
“带路。”
“去你见过那蜡烛的地方。”
“或者,去你藏那支玉簪的地方。”他补充道,目光锐利如鹰。
哑女空洞绝望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她拼命地点头,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沾满泪水和泥土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内院深处,一座被高大树木掩映的、灯火通明的精致绣楼——那正是宁安伯府千金,赵明月的闺阁所在!
陆昭的目光,顺着那颤抖的手指,望向那座灯火通明却死寂无声的绣楼,冰冷的嘴角勾起一抹洞穿一切的弧度。宁安伯府的戏,该收场了。他倒要看看,这座金玉其外的勋贵府邸深处,还藏着多少用矿工血肉浇灌出的“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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