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
冰冷的一个字，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命令出口的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的陈横猛地一甩手！呜——！一道乌光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激射而出！那并非飞刀箭矢，而是一支特制的、缠裹着厚厚油布的粗大弩箭！箭头并非精钢，而是一块浸透了火油的燧石！
弩箭精准无比地钉入虫楼底层那被虫群封堵的拱门上方，一块尚未被虫群完全覆盖的朽木窗框！力道之大，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几乎在弩箭钉入的刹那，另一侧的吴铁臂动了！他双臂肌肉贲张如虬龙，那柄沉重的鬼头厚背刀被他单手抡起，旋身猛掷！刀并非劈砍，而是如同巨大的飞镖，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力量，旋转着狠狠砸向弩箭箭尾包裹的燧石！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响！火星如同炸开的烟花，猛烈迸射！瞬间点燃了箭身缠绕的油布！
轰！！！
炽烈的火焰如同被囚禁的狂龙，猛然窜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腐朽的木窗框和周围攀附的、油亮的黑色甲虫！那些密集的虫群在火焰的灼烧下，发出噼啪爆裂的脆响和尖锐短促的哀鸣，焦黑的虫尸如同雨点般簌簌落下！火焰迅速蔓延，顺着窗框向上攀爬，点燃了更多干燥的藤蔓和朽木！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铁骨！”陆昭的声音如同冰锥。
陈铁骨应声而动，强忍着胸口的隐痛，动作却依旧迅猛如电。他早已从马鞍旁摘下一只沉甸甸的皮囊，此刻双臂灌注内力，猛地将皮囊朝着虫楼二层一个巨大的破洞掷去！皮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穿过破洞，落入黑黢黢的楼内。
“爆！”陆昭吐字如钉。
陈铁骨在皮囊脱手的瞬间，右手闪电般从腰间皮囊掏出一枚鸡蛋大小、黑乎乎的铁丸，正是军中火器“震天雷”！他看也不看，扬手奋力一掷！那铁丸后发先至，竟精准无比地追上皮囊，在皮囊刚刚没入二楼破洞的刹那，狠狠撞了上去！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燧石点火剧烈十倍的恐怖爆炸在虫楼二层内部炸响！火光如同凶兽的巨口，猛地从那破洞中喷吐而出！无数碎裂的木梁、石块、焦黑的虫尸混合着狂暴的气浪和烈焰，如同火山喷发般向外喷溅！整座巨大的虫楼都在这爆炸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覆盖在楼体外墙上的虫群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蚂蚁，瞬间疯狂地涌动、逃离，又大片大片地被火焰吞噬、爆裂！
紧接着，轰！轰！轰！接连又是三声闷雷般的爆炸在虫楼内部不同位置炸响！显然是陈铁骨掷入的皮囊里还有其他火器被连锁引爆！火焰如同狰狞的巨蟒，从二楼的各个破洞、窗口疯狂地钻出、缠绕、向上蔓延！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混合着焦糊的恶臭和虫尸燃烧的怪异甜腥，瞬间将半边夜空染成一种污浊的暗红！
“嘶嘶嘶——！！！”
亿万甲虫汇聚而成的、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嘶鸣从整座虫楼爆发出来！那是无数生命被烈焰焚身时发出的、绝望而疯狂的集体哀嚎！整座覆盖着蠕动虫群的巨大建筑，此刻变成了一座熊熊燃烧的、活生生的地狱熔炉！虫群在火海中疯狂逃窜、相互践踏、爆裂燃烧，构成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热浪扑面而来，灼烤着每个人的面皮。永宁郡主身后的女卫们下意识地策马后退了几步，战马惊恐地嘶鸣着。郡主本人端坐马上，银质面具被跳跃的火光映照得明暗不定，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极紧，握着缰绳的手纹丝不动，唯有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倒映着那焚天的烈焰，仿佛也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苗。抬轿的健仆和小太监们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林半夏迅速取出药囊中的药粉，撒在众人周围，形成一道淡淡的驱虫药圈，同时警惕地观察着被火焰逼得四散逃逸的零星虫群。
火光冲天，将这片废弃码头照得亮如白昼，也将虫楼底层那个被虫群封堵的拱门入口照得更加清晰。拱门处那几具被虫群当作“门钉”的工部吏员干尸，在高温的炙烤下，发出油脂燃烧的滋滋声，焦黑蜷缩，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封堵洞口的虫群在火焰的逼迫下，终于彻底崩溃、散开，露出了一个焦黑、扭曲、冒着滚滚浓烟的洞口，如同地狱的入口。
陆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过翻腾的热浪和浓烟，死死锁定在那个洞口。火焰在他玄铁面具上映出跳跃的光斑，猩红的披风在热风中狂舞。
“张捷！”他低喝。
“在！”斥候总旗张捷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闪出，脸上蒙着浸湿的药布，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探路，三十息。”
“得令！”
张捷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如同离弦之箭，压低身体，朝着那烈焰熊熊、浓烟弥漫的洞口疾冲而去！他动作快如闪电，在靠近洞口时猛地一个翻滚，避开上方掉落的燃烧物，身影瞬间没入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黑暗与火光交织的入口！
时间，在震耳欲聋的燃烧爆裂声和虫群最后的惨嘶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洞口喷吐着火焰和浓烟，仿佛随时会将闯入者吞噬。永宁郡主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洞口，银质面具下的呼吸似乎都放轻了。吴铁臂、陈铁骨紧盯着洞口，手按刀柄。陈七则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紧贴陆昭马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燃烧的残骸和可能藏匿的危险。
就在第二十九息将过之时！
一道身影带着浓烟和火星，猛地从洞口翻滚而出！正是张捷！他身上的夜行衣有几处焦黑的痕迹，脸上药布也被熏黑，但动作依旧矫健。他单膝跪地，语速极快，声音带着被烟熏过的嘶哑，却清晰无比：
“大人！入口甬道被火清理过，虫群已退！主库房在左，火势未全入！右侧有石阶通往地下，阴冷潮湿，有大量虫蜕和…新鲜血迹！通往地下深处！”
地下！
陆昭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有猫腻！这虫楼不仅是藏匿军械的窝点，更是蛊虫的巢穴核心所在！
“下马！”陆昭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铁臂、铁骨、陈横，随我入地库。陈七，守此门，擅闯者，杀。”最后一个“杀”字，冰冷刺骨，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永宁郡主的方向。
“属下遵命！”陈七抱拳领命，如同一尊门神，按刀立于那焦黑扭曲的洞口前，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郡主一行人。
吴铁臂、陈铁骨、陈横三人立刻下马，各自抽出兵刃。吴铁臂拔出备用腰刀，陈铁骨手持精钢雁翎刀，陈横则亮出了分水峨眉刺。林半夏也迅速从骡背上取下她的药箱和特制火把。
“等等！”永宁郡主冰冷的声音响起。她翻身下马，银狐裘在火光下流光溢彩，动作带着皇家特有的优雅与利落。她径直走到陆昭面前，隔着两步的距离停下，银质面具对着玄铁面具，目光毫不退让。
“陆千户，本宫同往。”她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陈述。
陆昭的目光透过面具的眼孔，落在她身上，冰冷无波：“地下污秽，虫穴凶险，郡主千金之躯，不宜犯险。”
“污秽？凶险？”永宁郡主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冰碴子的冷笑，她抬起带着银丝手套的手，指向那如同地狱入口般喷吐着烟火的虫楼洞口，“陆千户，你当本宫是深闺弱质，还是觉得这大明的江山，是纸糊的灯笼，只配挂在暖阁里赏玩？”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军械走私，豢蛊为祸，动摇国本！此案关乎社稷！本宫奉旨监查京城诸务，岂有临阵退缩之理？莫说是虫穴地库，便是刀山火海，本宫也要亲眼看看，是何等魑魅魍魉，敢在京城腹心兴风作浪！”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的重量和刺骨的寒意。身后的十二名女卫齐齐按刀上前一步，眼神坚定，无声地支持着主母的决心。那份属于皇家血脉的骄傲、责任感和冰冷的强势，在此刻展露无遗。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宣告她的权力和意志。
陆昭沉默地看着她。面具隔绝了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倒映着眼前女子清冷而决绝的身影和跳跃的火焰。空气仿佛凝固了数息，只有虫楼燃烧的爆裂声和热风的呼啸。
“好。”陆昭终于开口，依旧只有一个字，听不出情绪。“后果自负。”他不再多言，转身，猩红披风在身后卷起一道烈焰般的弧度，大步走向那地狱般的洞口。林半夏迅速点燃两支特制的、燃烧时散发浓烈驱虫药味的火把，一支递给陆昭，一支自己擎着，快步跟上。
永宁郡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毫不犹豫地跟上。两名女卫首领立刻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护卫在郡主身侧，其余女卫紧随其后，腰刀出鞘半尺，警惕地踏入那焦黑、扭曲、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拱门。
***
一踏入拱门，仿佛瞬间从阳世坠入了阴间。
外面是焚天的烈焰和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门内却是一条相对狭窄、阴冷、弥漫着浓重焦糊味、腐败甜腥味和浓烟的甬道。火把的光亮在这里显得微不足道，只能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甬道两侧和头顶是烧得焦黑的石壁，许多地方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踩上去嘎吱作响的虫尸灰烬和尚未完全烧透的焦黑虫骸。空气灼热而污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刺痛和令人作呕的味道。
陆昭走在最前，猩红披风在狭窄的空间里如同引路的血幡。他手中的火把稳定地燃烧着，驱散着前方翻滚的浓烟。林半夏紧随其后，火把的光亮映照着她蒙着药布的脸和冷静的眸子，她不时用戴着鱼皮手套的手指快速划过墙壁和地面，检查残留的痕迹。
甬道不长，很快便进入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这里应该是虫楼一层的库房主体。巨大的空间里一片狼藉，许多巨大的木箱被烧得只剩焦黑的框架，散落一地。火势在这里被厚重的石墙和倒塌的货架阻隔了一部分，并未完全蔓延开，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高温和浓烟。地面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虫尸灰烬，许多地方能看到虫群逃窜时留下的、如同黑色溪流般的痕迹。角落里，几具穿着工部服饰的干尸蜷缩着，已被烧成了焦炭，保持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姿态。
“血迹！”林半夏突然低呼一声，蹲下身。火把光照下，在厚厚的灰烬层下，隐约可见几滴暗红色、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液体，一路断断续续地指向库房深处。
陆昭的目光顺着血迹的方向望去。库房深处，靠近废弃河道的墙壁下方，有一个明显是新近挖掘出来、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散落着挖掘工具和碎石，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阴冷的腐败腥气，混合着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味道，正从洞内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那里，就是通往地下的入口！新鲜的虫蜕如同破碎的纸屑，在洞口附近的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层。
“地下有活物！”林半夏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她迅速从药囊中取出几粒药丸分发给众人，“含住！下面秽气更重，恐有瘴毒蛊卵！”
陆昭接过药丸，看也不看便丢入口中。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那幽深的地洞入口。火把的光只能照亮洞口边缘湿滑的泥土和几级向下延伸的粗糙石阶，再往下，便是吞噬一切光线的、令人心悸的绝对黑暗。
就在陆昭即将踏入洞口之时。
“郡主小心！”一声尖锐的惊呼从身后传来！
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铮鸣和几声短促的娇叱！
陆昭猛地回头！
只见库房入口甬道方向，那片浓烟翻滚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扑出数道黑影！他们动作奇快无比，如同贴地滑行的毒蛇，浑身包裹在紧身的黑色水靠之中，只露出两只闪烁着疯狂红光的眼睛！手中握着一种形状怪异的短刃，刃身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目标直指队伍中段、被女卫簇拥着的永宁郡主！
这些袭击者如同从地狱阴影里爬出的恶鬼，无声无息，狠辣刁钻！一名挡在侧翼的女卫反应稍慢，短刃已毒蛇般刺向她肋下！女卫首领厉喝一声，腰刀如匹练般斩向袭击者手腕，试图围魏救赵！
永宁郡主瞳孔骤缩！她反应极快，在袭击者扑出的瞬间，身体已本能地向后急退！但狭窄的空间和满地灰烬限制了她的动作！那幽蓝的毒刃带着一股刺鼻的腥风，距离她心口已不足三尺！
就在这电光火石、生死一线的刹那！
一道刺目的血光，如同地狱睁开的魔瞳，骤然在阴冷昏暗的库房中亮起！
陆昭转身的瞬间，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已化为两轮粘稠欲滴的血月！两道如有实质的、带着浓烈血腥煞气的目光，如同烧红的铁钎，带着撕裂灵魂的尖锐嗡鸣，瞬间跨越数丈距离，狠狠刺入那几名扑向郡主的袭击者眼中！
“呃啊——！！！”
数声非人的、极度痛苦的惨嚎同时爆发！那几名袭击者前冲的身形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僵！手中幽蓝的毒刃当啷坠地！他们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指缝间竟有丝丝缕缕的暗红色血线渗出！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踉跄后退，随即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痛苦地翻滚、嘶嚎，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他们眼中那疯狂的红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茫然！
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反转，让所有女卫都惊呆了！她们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致命的威胁已瞬间瓦解！只有永宁郡主，在毒刃临体的巨大危机解除后，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银质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眼眸死死盯住陆昭那双缓缓褪去血色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惊悸！
陆昭的目光扫过地上翻滚哀嚎的袭击者，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
“留活口。铁臂，卸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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