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走廊尽头的回声 > 第一章后排的“小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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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撞在走廊窗户上时,我正抱着一摞比脸还宽的书,在文科班后门卡成了个进退两难的粽子。

“同学,麻烦让让——”

我踮脚往教室里瞅,第三排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谁碰倒了笔袋。

后脑勺的马尾辫扫过粗糙的门框,我趔趄着往里栽的瞬间,手腕被人轻轻拽了一把。

“小心。”

声音轻得像羽毛扫过耳廓,我低头看见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正攥着我校服袖子上松脱的抽绳。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是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一个女生趴在摊开的历史书上,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截白皙的脖颈,发尾随着呼吸轻轻晃。

“谢啦!”

我把怀里的书往讲台上放,转身想再道谢,却见她已经重新趴了下去,乌黑的头发瀑布似的遮住侧脸,仿佛刚才拽我那下只是我的错觉。

班主任李老师拍了拍讲台:“这位是从理科三班转来的凌甜甜,大家欢迎。”稀稀拉拉的掌声里,我看见前排几个女生在偷偷交换眼神,有人用口型说“就是那个总考年级第一的”,还有人冲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你就先坐张慕星旁边吧,”李老师指了指最后一排,“她旁边一直空着。”

我抱着书包挪过去时,那女生终于抬起头。阳光从她背后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瞳孔是浅褐色的,像浸在水里的琥珀。她往旁边挪了挪椅子,露出桌角贴着的名字——张慕星。

“你好呀,同桌!”我冲她晃了晃手里的草莓味笔袋,她没说话,只是把堆在中间的练习册往自己那边推了推,划出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第一节课是政治,老师在讲台上念“矛盾的普遍性与特殊性”,我翻着崭新的课本,发现页边空白处有几行极轻的铅笔字,像是随手写的批注:“比如树叶,都有叶脉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字迹清瘦,和它的主人一样安静。

下课铃响时,我正跟一道哲学题死磕,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小人举着个牌子写“我不懂”。忽然感觉有人碰了碰我胳膊,低头看见张慕星把她的笔记本往我这边推了推。

第37页用荧光笔标着重点:“特殊性离不开普遍性,就像凌甜甜再特殊,也是高二(1)班的学生。”

最后那个“凌甜甜”被圈了个圈,旁边画了个迷你版的小问号。

我“噗嗤”笑出声,她猛地把笔记本抽回去,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像被晒熟的樱桃。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凑过去,闻到她发间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是不是偷偷查我档案了?”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轻轻抖,像是在憋笑。我正想再逗逗她,上课铃突然响了,地理老师抱着地球仪闯进来,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上,我看见张慕星悄悄往我这边挪了挪椅子,刚才那条分界线,不知何时已经模糊成了一道浅痕。

午休时我去小卖部买汽水,回来发现桌洞里多了个橘子味的糖,糖纸折成了只歪头的小兔子。张慕星正趴在桌上看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上的漆皮,我把橘子糖剥开塞进她嘴里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抬头,糖渣粘在嘴角,活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谢、谢你。”她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脸颊鼓鼓的。

“谢我什么?”我拧开冰汽水递过去,瓶身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她触电似的缩了缩,却还是接了过去。

“刚才政治课,”她低头用指尖捻着糖纸,“你画的小人很可爱。”

我突然想起理科三班的同桌王浩,总说我上课涂鸦是“浪费脑细胞”。阳光穿过张慕星耳边的碎发,在她脖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没话找话:“你总看窗外干嘛?那棵梧桐树有什么好看的?”

她顺着我的目光望向窗外,老梧桐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看叶子落下来的时间。”顿了顿,她忽然转头看我,“理科生不是喜欢算自由落体吗?”

我被问得一怔,突然笑起来。原来沉默的人,耳朵都这么灵。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我对着一道历史大题愁眉苦脸,张慕星忽然用笔尖戳了戳我的草稿本。她写:“1840年不是鸦片战争结束,是开始。”字迹旁边画了个哭丧脸的小人,跟我早上画的那个有点像。

我正想回画个吐舌头的表情,突然发现她草稿本的边角卷了起来,露出里面半张速写——是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正趴在桌上啃笔杆,旁边标着“笨蛋”两个字,后面跟着个小小的笑脸。

“喂,”我故意把笔掉在地上,弯腰捡的时候凑近她耳边,“这个笨蛋画的是不是我?”

她的笔“啪嗒”掉在桌上,我看见她握着笔的手指关节都在发白。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我摊开的历史书上,像只想要悄悄蜷缩过来的猫。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走廊里的声控灯突然亮了。我抱着一摞刚发的卷子往楼梯口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见张慕星跟在我后面,怀里抱着个画夹,路灯把她的影子和我的叠在一起,像两只终于敢靠得很近的小动物。

“明天见,同桌。”我冲她挥挥手,她停在楼梯拐角,点了点头,发尾在晚风中轻轻晃。

走到楼下时,我突然想起早上那只橘子味的兔子糖,糖纸还被我塞在口袋里。展开来看,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叶子从七米高的地方落下,平均需要八秒。”

晚风卷着梧桐叶擦过路灯,我突然想,刚才从教室走到楼梯口,好像也用了差不多八秒。

而那八秒里,有人一直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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