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掀帐篷帘的动作顿了顿。
帆布摩擦的声响里,赤鳞蜷缩在铁椅上的身影更显单薄——她腕上的银镯子磕着椅腿,发出细碎的轻响,像极了三年前边境线那间废弃校舍里,被绑在柱子上的小女孩敲铁皮桶的声音。
把热可可端过来。他对守在门口的卫生员扬了扬下巴,战术手套在桌角敲出两下。
沈佳妮抱着笔记本电脑从侧门进来时,他正弯腰把马克杯推到赤鳞手边,杯口腾起的白雾漫过她睫毛上未干的泪,喝,烫的。
赤鳞的手指在杯壁上碰了碰,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她盯着杯底晃动的倒影,喉结动了动:父亲说......只有烧光一切,才能留下最真的东西。尾音被帐篷外的风卷走半截,却让林啸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这是三天前烈焰焚城行动中,被烧毁的社区广播里反复播放的录音内容。
她随身带的日记本。沈佳妮把皮质封面的本子推到他面前,屏幕蓝光映着她紧抿的唇,加密锁是生日,1998年5月17日。
林啸翻开的瞬间,铅笔线条的刺目感几乎扎进视网膜。
第一页是扭曲的火焰,第二页是两个手拉手的小女孩,第三页是个男人的背影——所有画都被涂黑过,又被更用力的笔触覆盖,像伤口结了痂又被撕开。
最后一页夹着半张老照片,边角烧得焦黑,却能看清穿绿军装的男人抱着穿红裙的小女孩,背景是褪色的南溪小学招牌。
老雷的日记。林啸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指挥部翻到的泛黄笔记,指尖重重敲在照片上,幽灵蛇原名雷炎,二十年前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在边境扫雷行动中被误炸......他抬头看向赤鳞,她正盯着日记本上的火焰图案,瞳孔里映着跳动的光,她不是疯,是在替父亲复活那段被烧没的亲情。
帐篷帘被风掀开一道缝,老校长佝偻的身影挤进来时带起一阵药味。
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指节因用力泛白:林队长,这是我二十年前和曲比阿卓的合影......照片边角卷着,中间却清晰——穿碎花裙的曲比阿卓旁边,站着个红头发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脚去够老校长胸前的校徽。
她总来听课,坐最后一排,总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老校长的声音发颤,像风中的芦苇,后来镇上来了穿黑风衣的男人接她走,再后来......他喉结滚动两下,再后来南溪小学就烧了,说是电线老化。
林啸捏着两张照片的手青筋暴起。
南溪镇的地图在他脑海里铺开:被烧毁的小学、藏着炸弹的菜市场、关押人质的废弃教室——所有坐标连成线,终点是后山那座挂着雷氏矿场锈迹招牌的老矿洞。
幽灵蛇不是随机选的战场。他把照片叠在一起,指腹蹭过赤鳞幼年时扬起的笑脸,他是在回家。
小林子!赵大娘掀开帐篷帘的动作比风还急,怀里揣着卷油纸,镇东头老烟帮的地道,我记着图纸。
昨晚我在灶房听见响动,见几个娃娃兵钻进去,领头的那小崽子才十二岁,眼里跟狼崽子似的。
林啸接过油纸的瞬间,沈佳妮的电脑弹出新提示:监控显示,后山矿洞入口两小时前有七次热成像波动,身高均低于一米五。他摸出战术对讲机按了两下,战狼一组,立即排查地道入口;二组封锁矿洞外围。
我去劝那孩子。曲比阿卓的声音从帐篷门口传来。
她换下染血的作战服,穿着洗得发白的彝族短衫,腕上银铃随着动作轻响,我十岁那年,也举着刀要砍欺负阿妈的人。
林啸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那是他在边境救她时见过的,被雪水淬过又重新烧起来的火。
他把战术手电塞进她手里,光束扫过地道图纸上的红点:矿洞第三层有通风口,二十分钟内我要听到你的定位。
深夜的山风卷着铁锈味钻进地道。
曲比阿卓贴着潮湿的岩壁往下挪,手电筒光束扫过墙根时,突然照见一串比她手掌还小的鞋印。
更深处传来金属碰撞声,混着童稚的吆喝:每人五发子弹,等会儿听我哨声——
她屏住呼吸,指尖摸向腰间的银饰。
那是阿婆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能镇住心里的恶狼。
地道尽头的火光里,十二岁的雷娃子正蹲在弹药箱前,把子弹一颗颗码进小战士的弹夹,侧脸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像极了二十年前照片里那个踮脚够校徽的小女孩。
地道石壁渗出的水珠顺着曲比阿卓的后颈滚进衣领,她却半点没察觉。
战术手电的光斑在洞壁上摇晃,照见雷娃子蹲在弹药箱前的背影——十二岁的孩子,肩胛骨支棱得像两把薄刀,正把子弹一颗颗码进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弹夹。
雷娃子。她摘下战术头盔放在脚边,彝族银饰在发间轻响。
声音不大,却让那孩子的背猛地绷直。
曲比阿卓往前挪了半步,腕间铜铃随着动作轻颤,你认识曲比家的阿卓吗?
雷娃子霍然转头,左眼下方一道新月形疤痕在光里泛白。
他手里的子弹当啷掉在地上,喉结动了动:你...你是那个
当年你娘被毒贩围在村口,是我阿爸背她去的卫生所。曲比阿卓蹲下来与他平视,从战术背心内侧摸出枚铜铃——暗红流苏沾着硝烟,铃身刻着与血獠耳铃同款的火焰图腾,她临死前托我给你,说别让我儿子变成地底的鬼。
雷娃子的手指抖得厉害,刚触到铜铃又触电般缩回。
他盯着那枚铃铛,突然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她说要等我长大,说要带我回南溪看桃花...可他们说我是野种,说我娘是被解放军炸死的!他猛地抬头,眼里烧着滚烫的泪,我已经杀了七个人!
杀了那个说我娘活该的老警察,杀了...
嘘。曲比阿卓把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银饰蹭着他发顶,你娘最后说的是我的娃最乖,她没怪你,真的。洞顶有碎石簌簌落下,混着孩子抽噎的哭腔,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地道外突然传来战术靴碾碎石的声响。
林啸猫腰钻进地道时,战术手电的白光扫过满地弹壳,最后停在曲比阿卓怀里颤抖的小战士身上。
他对身后打了个安全手势,目光扫过墙角堆成小山的炸药箱——每箱都贴着雷氏矿场的旧标签,引信像蛇信子般缠向洞壁深处。
沈佳妮!他扯下战术手套拍在控制面板上,这玩意儿连到哪?
镇中心变电站。沈佳妮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屏幕蓝光映得她脸色发青,炸药总量超过三十吨,覆盖半径十公里...倒计时启动了。她突然顿住,瞳孔缩成针尖,生物密钥是声纹——赤鳞的声纹。
林啸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三天前在指挥部听到的录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只有烧光一切,才能留下最真的东西。他猛地转身,战术靴在潮湿的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把赤鳞带来。
赤鳞被带进来时,发梢还沾着帐篷外的夜露。
她盯着满地炸药箱,又看向缩在曲比阿卓怀里的雷娃子——那孩子正攥着铜铃,把脸埋在彝族短衫上哭。
更远些的地道口,唐笑笑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走过来,小雨点的歌声混着山风飘进来: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老校长!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白发老人杵着拐杖站在废墟前,正踮脚往断墙上挂校旗——褪色的南溪小学四个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赤鳞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踉跄着往前挪了两步,银镯子撞在炸药箱上,那是...那是我十岁生日,老校长送我的蜡笔。
林啸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雷娃子。
那孩子正抽抽搭搭地把弹夹塞回弹药箱,曲比阿卓替他擦掉脸上的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赤鳞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面,她突然抓住林啸的战术背心,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密码...密码是我生日。
控制面板的红灯开始闪烁。
赤鳞对着麦克风张开嘴,声音抖得像片叶子:爸...我不陪你疯了。
炸药箱的引信嘶地熄灭。
林啸望着监控里逐渐暗下去的倒计时,突然感觉后颈一凉。
战术手表的红光刺得他眯起眼——系统提示框在视网膜投影上疯狂跳动:【检测到高强度加密信号,来源:边境蜂巢旧址,协议特征匹配度98%】
蜂巢残响...他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战狼徽章。
山风卷着硝烟味灌进地道,远处山巅突然腾起一道火光,像有人撕开了夜的幕布。
赤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喉结动了动:那是...矿场的老仓库。
我爸说过,那里埋着他的最后礼物。
林啸没接话。
他望着手表上跳动的信号源坐标,听着身后孩子们的笑声、老校长挂校旗时的咳嗽声、唐笑笑哄小雨点的软语,突然笑了。
那笑容带着点狠劲,像把淬过冰的刀:他烧了家,毁了女儿,可他忘了——他转身看向还在抽噎的雷娃子,又看向攥着铜铃的曲比阿卓,最后落在赤鳞哭花的脸上,活人,比死人更难控制。
地道外的月光漫进来,照在控制面板的蜂巢标识上。
林啸的战术手表红光未熄,那道来自边境的加密信号仍在持续跳动——像某种蛰伏的兽,正隔着山梁,盯着南溪镇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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