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不忍别离 > 【第三节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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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沿着双龙宅大门口的山路往渡口走去。自从那次抓周我因缘际会见到祁风渡后,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每次,我想安静的时候,都会去渡口一个人待上好久。

自从上次和杨轩翘课后,我和他之间就萌生了一种涌动的情愫。时而清香,时而浓郁,时而苦涩,时而酸痛。不是我对杨轩没有信心,而是我对自己未来的着落根本没有安全感。天晓得,我为什么会在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自己能在三十岁的时候隐居,六十岁的时候出家,九十岁的时候仙去。

我的成长环境优渥且单纯,杨轩却经历过那么多的伤痛,我很担心他。可是,既已与他坦白了我的身份,就不可以再肆无忌惮。我只能在忍不住的时候,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跑出来,漫无目的地散步和遐想。

我常常觉得,缘分的可遇不可求是早已命中注定的。常常在脑海里一直浮现那些场景,是我一直纠结的迷。我很期待杨轩能给我灵感,让我自己解开谜题。

一路下山,开始渐渐感受到水面给空气增添的湿润,有种淡淡的甜,也有清清的香。爹娘一直不曾让我离开过这里,可是我心里明白的,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生我养我的土地。即使我是女儿身,可那并不会羁绊我的脚步,更束缚不了我的心。只是,我是否能如娘一般幸福,找到一个懂我爱我的人,陪伴同行呢?

我心里一直都知道,我不会愿意安住在一个地方,更不会栖息在一个人身旁,我属于这自由天地,我会为了自由舍弃一切。

正想着,忽然闻到一阵艾草的香味。是谁?

循香走去,穿过石滩,渡口右侧的茅屋人家,炊烟袅袅,稚儿在门口嬉戏,一位老婆婆在往大门右侧挂上翠绿的艾草束,地上还有一小堆艾草的枝子在发出“哔哔啵啵”燃烧声。

“婆婆,要不要帮忙?”我看她踮着脚,还有点够不着门上那颗竹钉。

“好啊,这位姑娘心真好,那就有劳你了。”老婆婆转过身把艾草束径直地给我。

我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踩上那块有点不太规则的大石头,站上去后用力地把艾草束举起来,想要去就那颗近在眼前的竹钉。谁曾想,石头受力不均,忽然向右侧滚去,我也毫无防备地往左侧滑倒下去,根本来不及反应要抓住什么。

正当我在心底大呼救命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我的左腰稳稳地接住了我,然后我就整个人都跌在了一个人的怀里。他身上的灰色长衫也有好闻的艾草香。

“谢谢哦!”惊魂未定的我,羞得一直低着头,只想要找一块平坦的地站好。

“说话时要看对方的眼睛。”

哦,好吧,我顺从地抬头正要开始认真道谢的时候,结果却倒吸了一口冷气。

“杨轩!怎么是你?”好巧不巧,他怎么会在这里,杨轩背上的柴捆巧妙地避开了我的脸,衬得他越发……迷人。

“我住这里啊,你也太不小心了吧,还不快快感谢你的大恩人!哈哈哈哈……”说罢,杨轩就自然而然地进屋,没多久就换了一身略微宽松的深蓝色棉布装束,擦了擦脸就朝我走来。

既然他住在这里,那这束新鲜的艾草一定也是他从山上刚采摘回来的咯!

“婆婆,我说了让我来的嘛,您休息会儿,等会厨房那边也让我来,啊。”杨轩朝我眨了下眼,步子却迈向婆婆身边,轻轻地扶着她坐下,好孝顺的样子,好能干的样子啊!

“卿清,你要不要过来帮忙?”他跨进大门前,回头看着我。

“嗯嗯。”我很乖地点点头,然后跟着他走了进去。他今天这身衣服看着很特别,款式不太常见,倒像是自己做的,袖子略短,适合做饭。我盯着他衣服下摆随着步子有节奏晃动的纹样,阵阵发晕,像被催眠。

在杨轩面前,卿清总是顺从得不像她自己了,可是我也非常乐见自己无意中展露的这另一面。

“杨轩,你怎么会住在这里?”我甩甩头发想让自己清醒起来,好奇地问到。他身上令我着迷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你想知道哦?卿大小姐要不要跟我学做饭?如果你帮我做完这顿饭,我就告诉你。嘿嘿。”这个家伙,死性不改,就会捉弄我。

“做饭有什么不会,很简单的好嘛!可是,我对这里不熟悉,顶多给你打打下手。”我想了解他更多,送到眼前的机会可以跟他近近地待久一点,必须牢牢抓住。

“没问题啊,我们快点开始吧,我可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看他那个样子,估计一大早就上山去了,也没吃什么早饭吧。

没想到我俩合作出乎意料的默契,很快一桌饭菜就摆好了。婆婆和两个孙子,加上我和杨轩,五个人围坐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开始吃饭。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一荤一素一汤。杨轩给婆婆夹菜,两个小家伙开心地围在我身边,唧唧喳喳问东问西好不开心!

我承认,在那一瞬间,我真的有种幻觉,愿意放弃自己对未来的设想,从此过上贤妻良母的生活,跟杨轩在一起,打理双龙宅和清凉书院,相夫教子,了此一生。这应该会是平淡如流水的幸福吧。

“卿,吃饭啊,你在想什么?”杨轩丢了一块豆腐在我碗里,吓我一跳!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理,谁让他叫得那么肉麻!虽然说好了只叫我名字,但也不要变着法逗我,只唤我的姓啊,显得好像我们有多亲密似的。

“你们二位是朋友吧?杨轩,你吃完后带这位姑娘出去玩吧,我老婆子在家就好,两个小孙孙也该午休了。真的谢谢你今天做了这么多事,每次都麻烦你真的太不好意思了。”老婆婆笑起来的样子好和蔼,说话声音也软软的,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大美人。

杨轩笑眯眯地给婆婆点头回应,然后就又给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听到了吧,快点吃,等会我带你出去走走,顺便送你回家。”说完就埋头猛吃起来。

看着他满足地大快朵颐,我也觉得心头暖暖的。他是贴心的,合衬我的心,大小刚好匹配。可是,他属于我吗?

趁着大家都专注吃饭,我开始环顾这间屋子。这间老房子还真够简单的,可能是年岁久远,用竹篾、石块和泥筑起的四壁,连不起眼的缝隙里都蒙上了些灰尘,横梁和柱子也被烟熏火燎得发黑,不复木头本身的原色。斑驳的纹路点缀在门板上,像是在诉说那些日渐远去的陈年往事。屋顶横梁垂下来的麻绳末端有个木头弯钩,一个藤编篮子静静地挂在上面,里面应该是放了些这个家里比较珍贵的食物。地上是被踩得发亮的略有不平的实土,角落里挨着墙根立着些捕鱼的钓竿、蓑衣,还有砍柴的镰刀和扁担。

“我吃饱了,”杨轩放下筷子看向我,“卿清,你好了没啊?”

“我也吃饱了。”我早就吃饱了,一直在等他呢。

“婆婆,大猪小猪,你们慢慢吃啊,我带这位小兄弟出去转转,晚上再回来。大猪小猪,要帮婆婆做点家务事哦,今天洗碗就交给你俩,干得好就奖励你们下次和我去钓鱼。”杨轩说罢,拉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杨轩!”刚迈出大门,我就用力甩开他的手。“我说过男女授受不亲的。”我心里又喜又怕。

“一回生二回熟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啊。”天哪,大家听听,这是什么歪理!

“杨轩!”你到底要怎样啊?我被你弄糊涂了。

“来,卿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杨轩放柔声音,关节分明的右手再次稳稳握牢我的左手手腕,温暖的触感,让我心跳乱了好几拍。他大踏步向前走去,我也只好依着他紧随其后。

今天他没有系发带,长发自成一束垂在脑后,渡口的风大,他又走得很快,所以他的发梢一直在空中飘扬着,发丝时不时撩上我的脸,弄得我心痒不已。

杨轩,杨轩,我确定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你,你身上的气质犹如这不羁的风,让我愿意跟随,为之沉溺也在所不惜。好吧,随你,你带我去哪里我都愿意。

杨轩步子很大,要跟上他可不容易。我从最开始的一路小跑,到后来跟着他闲庭信步,一会儿功夫已经来到渡口。

“卿清,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杨轩停下来回转向我,没来由从头顶飘来的这句话,让我怔住了。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我也不知道回他什么,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并排面向渡口的水面站定。

远处的渡船摇摇晃晃,船头划过河面泛起阵阵涟漪,一阵阵地向外散开,然后映出船夫拉船的样子。他用铁链挂着横贯河面上的那条粗重的悬索,一下又一下,顺势借力,笨重的船儿载着船客,轻巧地朝着对岸靠去。

我回过神来,轻轻地试图挣脱这蛊惑人心的力气,可是他的手掌大而有劲,纤长的手指像钳子一般箍着我的手腕。就知道是徒劳,作罢作罢。

“杨轩,你要握到什么时候?”我眼睛望着远处的山水重叠处,幽幽地问着。虽然此时我感觉自己脑子里空白一片,但我的心,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卿清,过了这个年,我就要赴京赶考了。”杨轩的声音,依然好听得像山里的泉水,因为流经树林和青石,混合了大自然的生命力,异常坚定。

“嗯,我知道了。”他真的要去了啊……

眼前一热,身体从上到下的力气全被抽空,周遭的天色黯淡了。可他握着我的手,指尖传来的力量,让我又有了站稳的支撑。

“你等我好不好?”杨轩依然看向远处。

“啊?你要我……等你?做什么啊?”我一时半会儿没弄明白,楞楞地,带着些许期待问道。

“卿清,我要你等我锦衣归来,娶你为妻。”杨轩收回看向远处的眼神,转而灼灼地看向我。

“杨轩,我们可不可以坐下来,我头晕。”我从来没有预料到,一切会这样开场。我只想转移话题,让自己不被这团乱麻愁住。

杨轩也不多说,抬起的手臂带起深蓝色的袖子,像一对翅膀,弯下腰紧住我肩膀两侧,陪我一起缓缓滑坐在渡口的木质引桥上。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肚子里开始翻江蹈海,凭一己之力坐稳已是奢望,又挣不开他,我只好闭着眼睛依着直觉,斜斜靠在他紧实有力的肩膀上。

这时,一只鸟从水面上掠过,翅膀带起的水花溅到我们跟前,丝丝凉意居然驱散了我心头迷雾。

“杨轩,有点冷。”我喃喃自语般说完,缩了缩肩膀,然后好像就有了贴近他的理由。

轻抬蓁首,映入眼帘的是他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唇形也好好看,我还想再靠近些……他嘴角却轻轻笑出声,转而搂紧我的肩。

我的脸几乎快要被贴到他胸口了,只好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杨轩怀里源源不断传来的安全感。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都没说话,时间像是停止一般,平静得胜过渡口的无风无浪。

“杨轩,你确定吗?”我挣扎着低低出声。

“卿清,你愿意吗?”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像和煦阳光普照大地一般,也像调皮瀑布洒落我全身。

我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尽力和他保持半尺的对视距离,不让他继续搂着我。

怕什么呢?怕会一时不慎,掉落情愫的深渊。我知道自己该理性一点的,不可以这样轻浮地许下终身。可他如此诱惑,我深感如临大敌,想要抗拒,却愈益发臣服。

“卿清,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我,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杨轩,三年不是问题,我可以等。但是,你确定三年后你还会回来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的回答更简单:会。”

“嗯,那好,我等。”

誓言的降临完全不受理性控制,我自知这是历史性的一刻,却平静非常,仿佛杨轩只是在问我明天的太阳会不会从东边升起一样。

我暗暗了然,这就是宿命吧。他的一切意愿,于我而言,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就满心承接的旨意。我像信徒,更像臣子,不想抗拒,无从怀疑。

那天傍晚渡口边杨轩的样子,清晰地刻在了我的心底。他的眉宇,鼻翼,唇纹,鬓角,颈项,锁骨,手掌,指尖……闭着眼我都能想起每处细节来。

最让我着迷的,还是他乘着我无力时偷吻我的刹那,柔软且细腻,淡然又热情,似有若无,仿佛在侵袭却又混杂着浅尝辄止。他每吻我一下,我的心就紧缩一次,身体随着他起起落落的轻啄颤抖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