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口唾沫，苦着脸：“陛下，您想想，现在外面那些兵，一个个眼睛红得跟血泡似的，再不杀一个人压阵，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李隆基闭眼，鼻尖嗅到空气里的血腥味和香炉残灰的味道，还有自己身上那股陈年老酒混着药味的气息——是他昨夜喝了三碗安神汤，却睡不着的证明。
“你说得对。”他睁开眼，声音低得像风吹过枯叶，“朕……不是不想护她，是怕护不住自己。”
高力士点头如捣蒜：“陛下英明！这才是真·帝王之术！”
李隆基突然笑了，笑得眼角全是泪：“你懂什么叫‘帝王之术’吗？就是你看着最爱的人死在眼前，还得笑着说：‘好，朕知道了。’”
高力士怔住，嘴张得老大，差点咬到舌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轻得像猫爪踩在雪地上。
杨玉环来了。
她穿着素白裙裾，头发松散，脸上没妆，却比任何时候都美——那种美不是胭脂堆出来的，而是眼泪洗过的。
她走到李隆基面前，嘴唇微微颤动：“陛下……”
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砸在他手背上，温热的，带着一丝甜腥。
李隆基猛地抽回手，像被烫着似的。
“别哭。”他说，声音哑得不像话，“我答应你，不会让你受苦。”
杨玉环摇头，眼里有光：“我知道，您不会让我受苦。”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可我也知道，有些命，注定要换别人的命。”
李隆基愣住。
她转身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高力士站在那儿，手里攥着绳索，指节发白，脸色惨白如纸。
“娘娘……”他声音哽咽，“我实在不忍心……”
杨玉环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清澈得像山泉：“你不是不忍心，你是怕死了没人给你封官。”
高力士脸一红，差点跪下去。
“罢了。”她说，“这是我该走的路。”
她闭上眼，任由那根绳子套上脖颈。
那一刻，风停了。
佛堂里飘着一股腐朽的香气，像是旧书页、灰尘和时间混合的味道。
阳光从破窗斜射进来，照在她脸上，竟有种奇异的温柔。
高力士的手抖得厉害，仿佛不是在杀人，是在给自己挖坟。
“对不起。”他低声说。
杨玉环睁开眼，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不用道歉，你只是执行命令。”
说完，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像一片羽毛落在尘埃里。
高力士拖着尸体走出佛堂时，天已经黑了。
月光照在她脸上，苍白如纸，却依旧动人。
他蹲下身，摸了摸她的手——冰凉，但手指还是柔软的。
“你真是个疯女人。”他喃喃道，“明明可以逃，偏偏要留在这儿。”
没人回答。
只有风，在耳边低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李隆基站在驿馆门口，听见这句诗，整个人晃了一下。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情深不寿”。
原来最痛的不是失去，是你明明看得见她，却碰不到她。
张小敬远远望着，眼中没有悲悯，只有深深的疲惫。
“陛下，”他走过来，语气平静，“您知道吗？杨玉环临死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李隆基抬头，眼神空洞：“什么？”
“她说：‘我不是为了活命才活着的，我是为了让人记住，什么叫真心。’”
李隆基愣住。
张小敬继续道：“可现在呢？所有人都忘了她是谁，只记得她是‘贵妃’，是‘祸水’，是‘必须死的人’。”
李隆基缓缓跪下，额头抵在地上。
这一次，不是为了尊严，是为了悔恨。
他闻到了泥土的味道，咸涩的，是眼泪的味道。
而远处，百姓还在喊：“杀贵妃！杀贵妃！”
可没人知道，那一夜，真正的贵妃，早已不在人间。
她变成了一缕风，吹过长安街巷，穿过每一扇窗，每一个角落。
陈玄礼一进门，脚底踩得地砖“咔嚓”响，像踩碎了一堆冰糖葫芦。
他满脸络腮胡，胡子根根分明，仿佛刚从战场逃出来的野猪精，眼神却比刀还利——不是杀气，是算计。
“陛下！”他扑通一声跪下，甲胄砸地声震得屋檐上的灰都掉了下来，“贵妃已死，六军无怒，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从此以后，谁敢再提‘逼宫’二字，我亲手砍了他！”
李隆基眼皮都没抬：“你这话说得，倒像是在给朕送丧钟。”
陈玄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陛下，这不是丧钟，这是警钟！您知道吗？刚才我数了数，咱们这一队兵，有七成是杨国忠家的佃户、亲戚、旧仆！他们现在不骂您，是因为怕您真疯了把他们全杀了。”
李隆基皱眉，鼻子嗅到空气里一丝铁锈味——那是血，也是人心。
“那你呢？”他问，“你是不是也想拿我的命换你的官位？”
陈玄礼愣住，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像被猫挠了似的。
“陛下……”他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贪官，我是赌徒。”
“赌？”
“对，赌您不会死。”他顿了顿，眼睛亮得惊人，“因为若您死了，我这身皮囊也保不住。”
李隆基笑了，笑得眼角全是泪，但眼里却燃着火：“好一个赌徒！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活下来？”
陈玄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头尝到了血腥味——是他自己咬破的。
“因为我知道一件事。”他说，“杨玉环临死前，偷偷塞给我一块玉佩，上面刻着‘风起云涌’四个字。”
李隆基瞳孔骤缩。
“那不是普通的玉佩。”陈玄礼压低嗓音，“那是高力士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只有两个人见过——一个是她，一个是……你。”
空气凝固。
李隆基猛地站起，脚步踉跄，撞翻了案几上的茶盏。
热茶泼在他脚边，香气混着泥土味飘散开来。
“你说什么？”他声音嘶哑，“你是说……她早就知道会死？”
“不止。”陈玄礼眼神锐利如鹰，“她是故意留下的线索——告诉你，有人想让你死。”
李隆基怔住了，手指颤抖着摸向腰间那枚玉簪——正是杨玉环死后遗落的那支。
原来，这不是殉情，这是布局！
张小敬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坛酒，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哎哟喂，我说怎么今天风这么邪门儿——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啊！”
第0031章
他一脚踢开门槛，酒香四溢，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沉闷的夜色。
“你们猜怎么着？”他眯眼一笑，“我昨儿夜里翻了杨国忠府邸的密档，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众人屏息。
“杨国忠根本没毒杀杨贵妃。”张小敬慢悠悠道，“他是被人栽赃的！”
“谁？”李隆基脱口而出。
“高力士。”张小敬吐出三个字，语气轻得像羽毛落地。
全场哗然！
高力士正蹲在角落擦汗，闻言差点摔了个跟头，鼻尖蹭到地上泥巴，呛得直咳嗽。
“不可能！”他跳起来，胖脸涨红，“我可是最忠心的人！”
张小敬冷笑：“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杨玉环临死前，只对你一个人说了一句‘替我报仇’？”
高力士僵住，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变青。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听见了。”张小敬摊手，“那天晚上，你在佛堂外偷听她说话，她说：‘如果我死了，请告诉陛下，真正的凶手，不是杨国忠，是你。’”
高力士瘫坐在地，像被抽走了骨头。
“我不懂啊！”他哭腔响起，“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命，我不想当替罪羊！”
李隆基缓缓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目光平静得可怕。
“你记得吗？”他说，“三年前，你在我耳边说过一句话。”
高力士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说：‘陛下，您要记住，人心比刀子更狠。’”李隆基一字一顿，“你现在明白了？”
高力士哭了，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像个迷路的孩子。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士兵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进来，其中一人正是杨国忠的小妾，她满脸血污，嘴里还在喊：“冤枉啊！我们没造反！是高公公让我们装的！”
“装？”张小敬挑眉，“哦～原来你们演戏的时候，连台词都不熟，难怪败露。”
高力士瘫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隆基起身，走向庭院中央，那里躺着杨玉环的尸体，风吹动她的裙摆，像一只不肯飞走的蝶。
他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冰冷的皮肤，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丝温热的记忆。
“你赢了。”他对她说，“你不光救了我，还救了整个大唐。”
风忽然停了。
所有人都静默无声，连心跳都能听见。
这一刻，没有人再提“万岁”，也没有人再喊“忠君”。
只有月光照在杨玉环脸上，温柔得像一场未醒的梦。
马嵬驿之变，看似是一场暴乱，实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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