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晨练结束后,公园里晨练的老人们怀着对艺术的崇拜,纷纷围拢过来看许志远画动态素描。
他本就有多年的绘画功底,加上作画时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画出的人物、动作惟妙惟肖,看他作画的人都赞不绝口。
许志远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先生,他头发几乎全白,天庭饱满,鼻梁挺直,大眼睛,长脸,偏瘦,颧骨微露,长得很有特点,还留着少见的长胡须,人也神采奕奕。
许志远便上前邀请他坐在公园的座椅上,准备给他画张素描速写。
那老者不同意,转身刚要走,又被许志远叫住:“老人家,我看您很有风度,想给您画张像,就耽误您一会儿时间。”
老人想离开,便找借口,“我还得赶回家吃早饭。”
许志远不想错过这个有鲜明特征的人,便说:“我也没吃早饭呢,待会我请您吃。”
老人听他说话客气,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许志远迅速拿出碳铅笔,在四开画纸上很快画出老人的脸型和五官,旁边凑过来好几个人围观,看他画像。
许志远聚精会神地画了半小时左右,老人的头发、胡子等面部特征逐渐变得清晰。
他怕老人坐久了累,便让他起身活动一下。
老人站起身,快步走过去,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眼画纸上的自己。
许志远连忙拿给他看,“还没完全画好,再画画更像您。”
老人看过没说话,脸上露出笑容。
休息片刻后,他重新坐回原处。
许志远对着他又仔细观察一番,在艺术处理上下足了功夫,使最后的成品画像做到了形神兼备。
围观的人都忍不住夸赞:“画得真像!”
老人看着自己的画像,爱不释手,跟许志远商议想拿走这幅画。
许志远把这画视为得意之作,真不舍得给他。
老人看出他的不舍,从兜里掏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里面包着几张纸币,他从里面取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许志远,笑着说:“我也不让你请吃早饭了,这算辛苦费。”
许志远不要,老人坚决把钱塞给他。
许志远不忍让老人失望,只好忍痛割爱,收下钱,双手把画像递给老人。
老人像小孩买到心爱的玩具一样,非常高兴地拿着画像走了。
围观的一个人看许志远给老头画得像逼真,也愿意出十块钱让他画一张。
自此,许志远有了新思路,画像十块,动态速写五块,少给点也接。
刚上大学那年,许志远经常避开同学,最晚去食堂,买最便宜的饭菜,一个人坐在角落慢慢吃,用省下的钱买画材。
自从画像挣到钱以后,他再去食堂吃饭时,开始主动跟同学一块,也舍得买荤菜了。
周末要是画像生意好,他还会去包子店买笼小笼包解解馋,犒劳下自己。
后来,挣得多了,他又买了件时尚的米色宽条子绒西服和一条黑色宽条子绒裤子,还留了港台明星同款的时尚发型。
人靠衣装,换了行头的许志远妥妥一副艺术生形象。
打扮时尚后,他增加了不少自信,多年连续落榜在他心里残留的自卑心理也开始逐渐淡去。
但他心里清楚,并不是每个周末都能有收入,遇到天气不好或者遇不到愿意出钱让他给画像的人就挣不到钱。所以即使有了钱,他也省着花,尽量不给家里增添负担。
进入冬季,天冷了,在外面画画冻手,许志远就不再去公园写生,改成去学校图书馆看书,多学知识,充实自己。
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想起郑晓红,猜测她现在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他?
他把这份思念藏在心里,期望等放暑假回去能再次相见。
元月中旬,寒潮来袭,一连几天都是零下10多度,由于气温低,前几天下的雪都没化。
乡镇的路窄,路边没人走的地方都是积雪,脚一踩,就会陷进去。
因为怕地上的积雪把棉鞋弄湿,郑自强和于斌只能沿着汽车走过后压的车辙印走。
走在前边的郑自强回头问:“斌子,还得走多长时间才能到小舅家?”
“快了,没多远了。”
于斌的小舅在东阳镇酒厂当副厂长,郑自强这次跟于斌一块去找他,是想通过他买些便宜的酒回去卖,赚点钱过年。
两人边走边兴奋地讲着武打片中的片段。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突突”声,他俩回头看见不远处开来一辆小四轮,就往路边靠了靠,接着往前走。
四轮开到他俩身边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矮胖年轻人,十七八岁的年纪,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俩,高声骂着:“娘,你俩聋呀?竟敢挡老子的路!我看你俩是活腻歪了!”
于斌看他就一个人,还说话那么能,就上前抓住他的棉袄领子,劈脸一巴掌打在他的左脸上,回骂道:“你吃屎长大的?说话嘴恁臭,欠挨!”
矮胖青年刚抬起右手就被于斌一把抓住,他看于斌来者不善,旁边还站着郑自强,两人都比他个子高,知道打起来肯定吃亏!就赶紧挣脱被于斌攥着的手,转身跑上小四轮,赶紧开着离开了。
郑自强和于斌继续往前走,于斌一脸不屑地看着已经开走的小四轮说:“屌熊孩子!看着怪能来,没想到被我一巴掌就打跑了。”
郑自强有点担心,“刚才听他说话透能!不会是回去叫人了吧?”
于斌冷笑一声,“你看他那怂样,能有啥朋友?就算他能叫来两三个,也不是咱俩的对手!”
于斌和郑自强说完,继续边走边讲着香港武打片里李小龙是怎样打败对手的,完全忘了刚才发生的事。
他俩刚往前走了不到一里路,一辆小四轮迎面开来。
两人赶紧往路边雪地里走,给车让路。
小四轮忽然停下,从车上迅速跳下来五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个矮胖青年。
他们手里都拿着两尺多长的木棍,气势汹汹地朝他俩走来。
他俩一看不好,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虽然会打拳,但毕竟赤手空拳,面对的是手拿棍棒的五个人!
他俩拼尽全力刚把对方两人打倒,其他三人一拥而上,用棍棒把没来得及躲闪的郑自强和于斌先后打倒在地,又往他俩身上分别踹了几脚,看两人都躺在雪地上不动了,才上了四轮,扬长而去。
郑自强是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唤醒的,睁眼一看警车已经停在旁边,耳边有人大声说:“就是他俩!走路中间挡我的路,还打我!”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矮胖青年。
两名警察连问都没问,就把郑自强和于斌拖上警车,开车原路返回。
到了东阳镇派出所,警察把他俩送进一个房间,然后门一关走了。
他俩环视下四周,里面连把椅子都没有,只好往地上一坐。
郑自强抬头看见于斌头上还流着血,两只眼都肿得像桃一样,担心地问:“斌子,你没事吧?”
于斌用手按住头上的伤口,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死不了!”
郑自强感觉嘴里巨疼,用手一摸,牙被打掉两颗。再看手上都是血。
他强忍着牙疼,捂着嘴说:“咱俩在县城打架从没吃过亏,没成想被小集镇上的人打成这样……”
于斌闭着眼,头靠着墙坐在地上,“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们还把咱关在这儿,咱挨了打,又被关,真是双晦气!”
郑自强心里有些忐忑,“斌子,警察不会就这样不问青红皂白把咱俩关在这儿不管了吧?”
于斌仍旧有气无力地说:“这可不好说,咱现在是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强龙不压地头蛇!小地方全看人情,警察不一定秉公办事!哎!是我把你害了。”
郑自强摇摇头,“看你说的,你不也没少挨吗?咱弟兄俩这是有难同当!”
于斌笑了,一咧嘴,感觉头部一阵巨疼,忍不住双手抱头。
这时,门打开了,一名警察把他俩带到另一个房间,询问情况。
警察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又问了两人的家庭地址,记好询问笔录后,又把他俩送回刚才的房间。
郑自强看着警察把门关上离开,才小声问于斌:“你刚才跟警察说的电话号码不是你家的吧?”
于斌嘴角微微上扬,“现在只能靠宋建哥来救咱俩。”
郑自强立刻明白了。
他俩受伤很重,谁都不想再说话,都背靠墙坐在地上昏睡着,也顾不上水泥地面凉,只能听天由命。
又过了好长时间,门打开了。
“斌子,你咋样?”
于斌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睁眼一看,警察旁边站着的正是他大姐的男朋友宋健。
于斌看到宋健像见到救星一样,立马有了精神,一边活动着冻木的双手,一边激动地喊着:“俺哥,你总算来了!”
他说着慢慢站起身,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宋健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心地问:“斌子,还能走吧?”
于斌慢慢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晃一下头,“能,就是有点头晕。”
宋健扶着他往外走。
郑自强赶紧站起来,一边活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一边步履蹒跚地跟在他们后面往外走。
宋健回头问郑自强:“你咋样?”
郑自强强打着精神笑了笑,“我能走。”
他们在东阳派出所院内,先后上了宋健的警车。
一路上,宋健也没问他俩啥情况,直接把他们送到县医院。
医生看了他俩拍的片子,说是外伤引起的脑震荡,需要住院治疗。
宋健给他俩办完住院手续,才通知的家人。
学校放寒假了,郑晓红刚进家门就听父亲说:“自强被人打了,在县医院住着呢。”
她放下包就赶去医院看望弟弟,推开病房门,见郑自强睡在病床上,打着吊水,忙走到病床前仔细看着他,担心地问:“你咋样?可好点?”
郑自强看到姐姐,笑着说:“姐,别担心,我没事。”
“都住院了,还说没事!”
于斌的姐于晴在一旁说:“他俩现在已经好多了,刚住院那天,我来到医院,看到斌子头上缠着绷带,整个脸都变形了,两只眼肿得都只剩一条缝。自强的脸也肿着,牙还被打掉两颗,嘴角流着血,我当时就被吓哭了。”
郑晓红心疼弟弟,关心地问:“咋打恁严重!牙现在可疼了?影响吃饭吗?”
“好多了,过两天去牙科镶两颗牙。”
郑晓红拿着脸盆去医院水房打回半盆热水,用毛巾给郑自强擦脸。
郑自强咧嘴笑着,露出豁牙,“还是有姐好啊!有人疼。”
郑晓红知道这次的事不怪弟弟,就没多说什么,临走还不忘安慰他俩好好养病。
从那天起,她每天都会抽空来医院照看弟弟。
许志远也从上海回来了。
外面寒风刺骨,一进家,他就感到特别温暖。
他看见父亲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报纸,没见母亲,就问:“爸,我妈呢?”
许东升抬头看见是小儿子回来了,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你妈去买麻花了,一会儿就该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段秀琴拎着装麻花的塑料袋进来了,看到许志远回来了,非常高兴,“我买的焦麻花,刚炸好的,你爷俩趁着焦快吃!”
她把装着麻花的塑料袋放在餐桌上,转身去了厨房。
许东升笑着说:“今天高兴,志远,陪爸喝两盅。”
许志远答应着,站起身烫了壶白酒。
等酒烫热了,许志远拿来两个小酒盅,倒满后端起一杯放在父亲面前,然后双手端起另一杯敬父亲。
许东升面带笑容,端起酒盅喝掉一半,放在餐桌上,拿起两根焦麻花吃着,“自从你考上大学,我跟你妈天天过得都高兴。”
段秀琴坐在旁边,看着许东升喝酒,她忽然高兴地说:“老头子,你好好活,看着咱孙上大学!”
许东升爽快地答应着:“好!我再喝一杯。”
许志远连忙起身,给父亲和自己都满上,父子俩又喝了一盅。
许志远吃着妈妈做的饭,深深体会到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