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姜源,眼神从怀疑,变成了惊疑,最后化作了一丝狂热的渴求。
“你……那你说!什么才叫……上得了台面?”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姜源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对列昂说:
“拿纸和笔来。”
很快,一张巨大的羊皮纸在地上铺开。
姜源拿起一根木炭,就在这铁砧镇的街道上,在所有工匠和士兵的注视下,开始了他的“布道”。
他没有画什么精巧的武器,也没有画什么华丽的铠甲。
他画的第一个东西,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炉子。
“这叫高炉。”
姜源一边画,一边解释。
“我们把铁矿石和焦炭分层装进去,从下面鼓入高温热风,铁水就会源源不断地从出铁口流出来。一天产出的铁水,比你这镇上所有铁匠铺加起来一年敲出来的都多。”
巴顿的眼睛瞪圆了,他死死盯着图纸上那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热风循环”结构,大脑一片空白。
铁水……像河一样流?
这是神话吗?
姜源又画了第二个东西,一个由水车、齿轮和巨锤组成的联动装置。
“这叫水力锻锤。利用水流的力量,代替人力。它一锤子下去,比一百个你这样的矮人同时挥锤的力量还大。用它来处理那些刚刚出炉的铁坯,就像揉面团一样简单。”
巴顿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他想到了自己为了锻炼臂力,每天挥锤上万次的艰苦岁月。
而现在,这个年轻人告诉他,这些都可以被一台冰冷的机器取代,而且效率高出百倍。
姜源画了第三个东西,一条长长的,由无数个工位组成的流水线。
“这叫流水线作业。我们把一把剑的制造,分解成上百个步骤。每个人,一辈子,只用做一道工序。有人负责切割,有人负责淬火,有人负责开刃,有人负责装配……我们不需要每个人都是大师,我们只需要每个人都成为一颗完美的螺丝钉。这样,一天之内,我们就能生产出一千把,一万把,品质完全相同的制式长剑。”
当“一万把”这个词从姜源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巴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不是被吓倒的。
他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工业”的宏伟蓝图,彻底击碎了灵魂。
他毕生追求的,是“技艺”的极致,是打造出一把独一无二的“神兵”。
而姜源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道”。
那不是“技艺”,那是“规则”,是“体系”,是用钢铁和火焰,将整个世界都标准化,模块化的恐怖力量!
他的骄傲,他的固执,他对传统工艺的坚守,在这一刻,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周围的铁匠们,也都听傻了。
他们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能感觉到,一种足以颠覆他们一生的风暴,正在形成。
姜源扔掉手里的木炭,走到巴顿面前,缓缓蹲下身。
“现在,你还觉得,我手上的老茧,重要吗?”
巴顿抬起头,那张粗犷的脸上,此刻已经满是泪水和鼻涕。
他看着姜源,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只剩下如同信徒仰望神明般的狂热与虔诚。
他突然伸出双手,死死抱住了姜源的大腿,嚎啕大哭。
“神……神啊!”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
“您不是工匠……您是工匠之神!您说的不是技术……是钢铁的福音!!”
“我,巴顿·铁须,以我祖先的熔炉和铁锤起誓!我愿成为您最卑微的仆人,为您传播这伟大的福音!请您收下我吧!让我为您……为您挖矿!不,为您烧锅炉也行啊!!”
这位暴躁、叛逆、高傲的矮人大师,此刻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姜源有些哭笑不得地想把自己的腿抽出来,却发现对方抱得死死的,力气大得惊人。
铁头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捅了捅列昂,小声说:
“列昂,俺咋感觉,大人好像……又收了个比俺还能拍马屁的家伙?而且,他好像比俺还想挖山。”
列昂看着被矮人抱住大腿,一脸无奈的姜源,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知道,他们那支未来的钢铁大军,已经找到了它最重要的“心脏”。
返回灰石城的队伍,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最前方,是姜源麾下的二百余名老兵,他们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稳。
经历了落日城外的血战,又亲眼见证了自家大人空手套白狼般收服了六百多俘虏,顺道还拐回来一个哭着喊着要当仆人的矮人大师,这些士兵们的脊梁骨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直。
他们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迷茫和对未来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们坚信,只要跟着这位年轻的大人,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队伍的中间,是浩浩荡荡的“华夏建设劳动团”。
这群前一刻还是敌人的俘虏,此刻却扛着铁锹镐头,走得有气无力,但没人抱怨。
他们的眼神很复杂,有麻木,有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隐藏在深处的、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每到饭点,当热气腾腾、飘着大块肉片的汤和管够的黑面包摆在面前时,这种期待就会压过一切。
他们会狼吞虎咽,仿佛要把前半辈子没吃过的肉都补回来。
雷纳德走在劳动团的旁边,他看着这一切,内心五味杂陈。
他看到一个昨天还对他怒目而视的骑士,今天为了能早点排队打饭,主动帮旁边一个步兵扛起了沉重的工具箱。
他也看到几个步兵,围在一起,笨拙地用小木棍在地上计算着自己今天能挣到多少“积分”,讨论着是该攒着换自由,还是先换一壶麦酒尝尝。
那套根植于他们骨血中的骑士荣耀、阶级尊卑,在这最原始的温饱和最现实的利益面前,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崩塌、瓦解。
而队伍的骚动源头,则集中在最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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