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县城远比村里要萧条，街上行人稀少，店铺也大多关着门。
只有几家粮油铺子和布庄还开着，伙计们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晒太阳。
费文瑞回忆着杜春霖给他绘制的简易地图，顺利地抵达了德顺楼。
费文瑞刚绕到后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杜春霖快步迎了上来。
“费先生，您可算来了。快，里边请！”
杜春霖的态度比三天前更加恭敬，言行举止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引着费文瑞上了二楼，推开一间雅间的门。
雅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老者。
老者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已经有些花白，戴着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
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报纸，听到开门声，才缓缓抬起头来。
“周先生，这位就是俺跟你说过的费文瑞，费先生。”
杜春霖说罢，又转向费文瑞，郑重其事地介绍道：“费先生，这位就是负责俺们鲁城地区工作的周先生。”
虽然杜春霖没有介绍周先生的身份明细，但‘负责鲁南地区工作’这几个字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老者，正是‘兔子党’在整个鲁南根据地的最高负责人。
费文瑞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对着老者微微点了点头：“周先生好，”
那周先生放下手里的报纸，对着费文瑞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费先生，请坐。春霖把你那天说的话，原原本本地给俺说了一遍。俺听了之后，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拉着几个老同志一起彻夜探讨。”
“我们觉得您用打猎的方式来解读当今华夏的局势是非常恰当的，实不相瞒……我们内部已经对您的理论进行了提炼，并且起草了一份有关于注重乡村的文书送到了沪市。”
“虽然高层那边还没有给回信，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也跟我一样，极其认同先生的想法。所以说，俺今天不是春霖请来的，而是俺自己非要来的！俺不为别的，就想当面请教请教你，那野猪到底该咋个困法。”
在原本的历史上，农村包围城市这个理念是在1927年七月中旬才被正式提出来的。
费文瑞整整提前了半年提出这个观点雏形，理论是正确的，出现的时间节点也是相当合适。
周先生想不敬重费文瑞，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今，终于和组织的人接上了头，而且还是在鲁城地区最高话事人的面前。
费文瑞也就没有再藏拙，而是将符合当下的政治手段都说了出来。
不过，他没有讲任何高深的大道理，也没有引用任何经典著作。
他只是用最朴实，也最符合自己农民身份的话语，开始了自己的‘瞎咧咧’。
“要说困野猪，我们得先知道这野猪在哪儿，有多大，有几头。现在这天下，看着乱哄哄的，什么张大帅李大帅。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热闹得很。可俺瞅着吧，他们都算不上是真正的野猪。”
这话一出口，杜春霖就愣住了。
在他看来，这些手握重兵的军阀就是革命道路上最大的障碍，而且也是他们现在针对的主要目标。
怎么到了费文瑞嘴里，他们却连野猪都算不上了？
费文瑞没有理会杜春霖的惊讶，继续说道：“他们就像是俺们村口那几棵歪脖子柳树，看着枝繁叶茂，其实根都烂了。一阵大风过来，说倒就倒。”
“他们争来抢去，争的是啥？是城池，是地盘，是税收。可他们忘了，这城是谁建的？粮食是谁种的？布是谁织的？是咱们这些泥腿子，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
“他们的根是飘在天上的，从来没扎进土里。所以俺说，他们不是野猪，顶多算是几只在咱们庄稼地里乱窜的耗子，只是看着烦人，但一脚就能踹死。”
周先生蹙眉思索着，看着费文瑞问道：“那敢问费先生，真正的野猪是什么？”
费文瑞点了点头，继续说着自己的见解。
“俺觉得是那些趴在咱们农民身上吸血的地主老财，是那些盘根错节的旧规矩，也还是那几千年来‘皇帝轮流做，百姓照样苦’的道理。”
“这头野猪，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就趴在每一个穷苦人的背上，压得咱们喘不过气来。咱们要困的，是这头野猪！”
雅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吆喝。
周先生和杜春霖都听得入了神，完全就沉浸在了费文瑞那朴实无华的观念里面。
他们搞革命这么多年，各种理论学了不少，但从来没有人能像费文瑞这样能够把如此复杂深刻的道理，用‘困野猪’这样通俗易懂的比喻讲得如此透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见识了，这是一种穿透历史迷雾的洞察力。
“那……那该怎么困？”杜春霖好奇地问道。
费文瑞笑了，继续解答。
“野猪力气大，硬碰硬肯定不行。咱们得挖陷阱，下套子。咱们的力量在哪儿？城里头那些高楼大院看着结实，其实一推就倒。咱们的根就应该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在每一个村子，每一个乡镇。”
“俺的想法是，咱们得像撒种子一样，把咱们的人撒到各个村子里去。白天是农民，晚上就是战士。不跟他们打大仗，就跟他们耗。”
“今天拔他一个炮楼，明天割他一段电线。他们人多，咱们就躲进山里，躲进青纱帐里。他们人少，咱们就出来，狠狠地咬他一口！这就叫，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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