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山的喜气,浓得化不开。
大红的灯笼从总舵的屋檐下一路挂到了山门,将整座山都映上了一层温暖的红光。卸岭群盗的粗豪笑声与划拳声,混杂着烤羊肉的焦香和烈酒的醇厚,在山谷间回荡不休。
这是鹧鸪哨的婚礼。
他与红姑娘的婚礼。
在陈玉楼与楚风的见证和撮合下,这两个在颠沛流离中相互慰藉的灵魂,终于决定在这常胜山,许下彼此的终身。
鹧鸪哨换下了一身便于奔走的劲装,穿上了崭新的大红喜服。他那张常年被风霜雕刻、总是紧绷着的脸,此刻线条也柔和了下来。他端着酒碗,游走在喧闹的宾客之间,听着兄弟们一句句发自肺腑的“恭喜”,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那笑容里,有对过往漂泊的释然,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或许,搬山一脉那纠缠千年的宿命,真的可以在他这里,看到一丝不一样的曙光。
然而,命运的恶意,总是在人最幸福的时刻,露出它最狰狞的獠牙。
夜深。
喧嚣散尽,宾客皆醉。
洞房之内,红烛高燃,烛泪缓缓滑落,在桌上凝结成琥珀色的疙瘩。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女儿香和酒气的余韵。
红姑娘早已卸下了繁复的凤冠,一头青丝如瀑,映着烛光,脸颊绯红,眼波流转,是说不尽的娇羞与情意。
鹧鸪哨的心,从未如此刻这般滚烫而柔软。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誓言。
情到浓时,意与相合。
就在这阴阳交汇,二人气血彻底交融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鹧鸪哨的后心位置猛然炸开!
那块作为搬山血脉诅咒标志的“眼球”印记,瞬间变得滚烫,一道灼热到极致的痛感,仿佛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脊髓,直冲天灵!
“呃——!”
一声痛苦到变调的闷哼从鹧鸪哨的喉咙深处挤出。
他整个人猛地弓起了身体,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痉挛,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股阴冷、暴戾、充满了毁灭气息的力量,从那印记中狂涌而出。它不像是气,更像是一群活物,顺着他的经脉疯狂地撕咬、冲撞,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彻底搅碎!
他的视野在瞬间被血色与黑暗吞噬。
“啊——!”
他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婚床上翻滚下来,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脸,在短短一两个呼吸之间,就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渗出,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哨子!”
“哨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红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魂飞魄散,她扑下床,想要扶起鹧鸪哨,却又被他身上那股暴戾的气息震得不敢靠近,只能无助地哭喊。
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了鹧鸪哨的头顶。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一个念头,一道身影,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楚风!
楚风先生下山前,曾给过他一道平安符!
嘱咐他贴身携带,关键时刻,可救性命!
这最后一丝清明,成了他唯一的生机。
鹧鸪哨凭借着最后一股不屈的意志,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的手伸入怀中,摸索着。那张平日里感觉不到丝毫重量的黄色符箓,此刻却重若千斤。
他摸到了!
他用指尖夹住符箓,猛地抽出,反手狠狠地按向了自己后心那块灼热刺痛的诅咒印记!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不像是从空气中传来,更像是在他的灵魂深处直接响起。
黄色的符箓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没有燃烧,而是骤然化开。
一股清凉、纯净、却又浩瀚磅礴的“赦罪清气”,如天河倒灌,瞬间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那股清气拥有着自己的意志。
它精准无比地找到了正在他体内肆虐的那股阴冷力量,并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其层层包裹,缓缓压制,最终逼回了后心的印记之中。
那深入骨髓、撕心裂肺的剧痛,终于潮水般退去。
诅咒的风暴,平息了。
鹧鸪哨瘫软在地,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都被冷汗彻底浸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眼中残留着无法消散的恐惧与后怕。
活下来了。
他从鬼门关前,被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这一次的亲身体验,让他比任何文献、任何祖辈的告诫,都更加清晰、更加深刻地明白了,这纠缠了搬山一族上千年的血脉诅咒,究竟是何等的恐怖,何等的无情。
它不是一个标记,不是一个传说。
它是一个活生生的、潜藏在血脉深处的恶魔,随时会醒来,将自己吞噬。
而想要斩断这宿命的枷锁,想要真正地活下去,和心爱的人一起活下去……
追随楚风,是唯一的希望。
唯一的生路!
第二日,天光微亮。
鹧鸪哨找到了楚风。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沉郁和犹豫。
那是一种彻底的清澈。
一种看穿了生死,破除了所有幻想之后,向死而生的决绝。
他将昨夜洞房之内发生的生死一瞬,和盘托出。
没有丝毫的隐瞒。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楚风面前,坚硬的膝盖骨与青石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先生,我鹧鸪哨的命,是您救回来的!”
他的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
“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您的!无论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他抬起头,双目赤红,一字一顿地立下血誓。
“只求先生,能带我……”
“走出这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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