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李家村,李铭正坐在油灯下,把苏婉清建议的作坊分工案例加进策论,又在旁边补了句《论语》里执事敬的引文,说明分工需尽心,护业需尽力。
他摸了摸怀里的暖手炉,又想起苏婉清泛红的耳尖,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不管刘同知和刘轩怎么折腾,他都有信心扛过去,为了族人,为了苏婉清,也为了自己的科举路,他必须赢。
这天清晨,寒风阵阵。
苏婉清一大早就上了牛车,牛车后还装着用竹管套着的新式云纹纸,
这是她跟李铭前半夜一起收拾的,三类样品纸各二十张,成本账册用桑皮纸包着,红笔标着的分类明细格外醒目,连竹管防潮的艾草都按每捆塞两把分好了份。
“婉清姑娘,真不再带件厚布衫?青州比咱这儿冷两成!”
张婶挎着个布包追出来,里面是刚烙的芝麻饼,还冒着热气。
“铭儿特意让我给你烙的,温书饿了垫肚子,路上也能吃。”
苏婉清接过布包,往怀里揣了揣,暖得胸口发沉。
“张婶放心,我带了李铭给的厚布衫,还有枫叶红纸,他说这纸暖手,记订单不冻手。”
她指了指牛车角落,那叠枫叶红纸用蓝布包着,是李铭用后山枫叶煮汁染的,比寻常纸多了层温软的红。
“我到了青州就给你们报信,定不耽误苏记的订单。”
李瑾蹲在牛车旁,怀里抱着块糖糕,是李铭昨天给的护坊奖,此刻却往苏婉清手里塞。
“婉清姐...糖...路上吃。”
苏婉清笑着接过来,又塞回他怀里。
“瑾儿留着,等我回来给你带青州的糖人,比这甜。”
李瑾攥着糖糕,使劲点头。
他看着牛车轱辘碾过结霜的土路,直到身影成了远处的小点,还站在原地没动。
苏婉清赶车的手艺是跟小五学的,走得慢却稳,怕颠坏了纸样。
路上遇到岔路,她就掏出李铭画的简易地图。
这是用桑皮纸画的,每个路口都标着歪脖树、石碾子的记号,是李铭怕她迷路,连夜画的。
“按这路走,晌午准到青州西市。”
苏婉清对着地图念叨,又摸出怀里的成本账册,翻开第一页。
李铭在上面写的字迹力透纸背。
“瑞福绸缎庄王掌柜,重成本账,多算布换纸的省银数。回春堂李掌柜,怕药材潮,重点说油纸防潮。”
牛车走了三个时辰,日头刚过晌午,青州西市的牌坊终于露了影。
街面上的铺子大多开了门,绸缎庄的幌子在风里飘,这里比李家村热闹十倍。
苏婉清先找了个茶馆歇脚,把牛车拴在门口的老槐树下,特意往竹管里又塞了把艾草。
刚才过石桥时颠了颠,怕里面的纸受潮。
“姑娘是来谈生意的?”
茶馆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见她盯着桌上的纸样,笑着搭话。
“看这纸印着花纹,是卖去绸缎庄的吧?西市就瑞福绸缎庄的王掌柜最实在,就是爱算细账。”
苏婉清眼睛一亮,赶紧掏出张云纹纸递过去。
“掌柜的识货!我就是来找王掌柜的,您知道他铺子里现在忙不?”
“刚忙完早市,这会儿正对着账本皱眉呢。”
老汉往街对面指了指。
“看见没?那挂瑞福幌子的就是,门口堆着的布捆,定是又在愁包丝绸的成本。”
苏婉清谢过老汉,拎着纸样箱往瑞福绸缎庄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王掌柜的叹气声。
“这月又耗了十匹布,五两银子就这么没了,再这么下去,年底连分红都没了!”
“王掌柜,您要是愁包布的事,我倒有个法子。”
苏婉清掀开门帘进去,店里的伙计正忙着整理丝绸,见她进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王掌柜抬起头,见是个穿青布裙的姑娘,手里拎着个纸样箱,皱了皱眉。
“你是?”
“我是李家村苏记书铺的苏婉清,来给您送包丝绸的纸样。”
苏婉清把纸样箱放在柜台上,先掏出云纹纸,展开铺在一匹湖蓝色的丝绸上。
缠枝纹印在纸上,淡褐色的纹路裹着丝绸的亮,比粗布包显档次多了。
“您看这纸,印着缠枝纹,包丝绸不用缝补,还显贵气。您每月包两百匹丝绸,用布得十匹,每匹五钱银,算下来五两。用咱的纸,二十捆就够,每捆三十文,才六钱银,一年能省五十六两。”
王掌柜的眼睛瞬间亮了,伸手摸了摸云纹纸,又扯了扯。
“这纸结实不?别包着丝绸就破了,还得防潮,前阵子下雨,布包湿了两匹丝绸,心疼得我半夜没睡。”
“您放心,结实得很!”
苏婉清拿起一张云纹纸,双手捏住两端,反复折叠了二十次,纸没破,只是纹路淡了点。
“您看,折叠二十次都没事;防潮的话,我带了竹管包装,老竹劈成管,纸捆套在里面,两端塞艾草,雨天运输也不潮,要是破了,咱全赔。”
她掀开纸样箱,露出里面套着竹管的纸捆,艾草的清香飘了出来。
伙计凑过来,小声对王掌柜说:“掌柜的,上次省城钱百万的人来,说竹纸包丝绸显档次,可那竹纸一折就破,还比这纸贵三成。”
这话刚好被苏婉清听见,她心里咯噔一下,却没露声色,只是掏出成本账册,摊在王掌柜面前。
“您看这账,我算得细,用布包,每月五两,一年六十两。用咱的纸,每月六钱,一年七两二,省的五十六两,够您多进十匹好丝绸了。”
王掌柜盯着账册上的红笔明细,手指在省五十六两上划了又划,突然拍了下柜台。
“订!五十捆云纹纸!每月初五送货,要是真像你说的这么好,往后我家包丝绸就只用你的纸!”
苏婉清赶紧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订单,用炭笔写下瑞福绸缎庄,月订云纹纸五十捆,每捆三十文,破损全赔。
王掌柜签了字,还盖了铺子的红印,递回来时笑着说:“姑娘是个实在人,比钱百万那伙人强,他们只说纸好,连成本账都不敢算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