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业见到狐妖的第一眼,是四五个男人,和她一个女子把酒言欢。
一个和尚出现在风月场合,必然是引人注目的。
“哟,这年头和尚都要开个荤?”
“狐媚子,还是你骚味重,连这出家人,都引了过来?”
江月楼一只手指按在酒客的薄唇上:
“死鬼,多喝酒。”
净业看着女子,不知所云的一问使得场中人贻笑大方:
“施主,何苦如此?”
女子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夜里辛苦,毕竟这些臭男人下起手来,没有轻重。”
场中一片轻佻的嘘声。
净业也笑了:
“她们说你是狐妖,但今日一眼,我断定你为菩萨。”
“牺牲一人名声,换得这些已有家室的男子原形毕露,这份思虑,非菩萨不可得。”
几个男人听到此话,拍案而起:
“臭和尚,你要是来寻衅滋事的,可小心拳头!”
女子转过身:
“都说了是狐妖了,还菩萨,你这搭讪方式倒也新奇,出家是可惜了,不然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姑娘。”
“不过看在你夸我是菩萨的份上,绕你一命。”
净业眼中,只见男人头颅一个个被摘去,工整的堆放在酒桌上。
江月楼妩媚一笑:
“现在你看我,还像菩萨吗?”
净业错愕在原地,一声大笑传出:
“果真是人间尤物!”
一把铁扇直直朝着江月楼削去,一个青衫书生醉醺醺的指着江月楼:
“今晚,陪我?”
书生身上有一股奇香,江月楼眉头微皱,来人是最近名躁江湖的花贼徐窃玉。
她接过一扇,不想被挡下的铁扇扇骨爆射而出,她侧头去躲,徐窃玉手中铁扇一挥,江月楼只闻一阵冷香。
全身酥软无力,江月楼匆忙去逃,见净业还跟个傻子一样愣在原地,只好拉过他的手。
徐窃玉刚想去追,却被四道流萤针封住去路。
残庙。
江月楼中了徐窃玉的情香,有点神志不清,她躲在供台下,质问坐在蒲团上的敬业:
“为什么这世间就许男人三妻四妾,始乱终弃,女人就偏偏不能够?”
净业闭眼诵楞严经,见江月楼苦苦纠缠不休,只好叹了口气:
“我是出家人,要论佛理,你一定听不进去,说男女之情,我却一窍不通。”
“什么一窍不通,和尚也一样,天下男人都是一般德性。”
净业睁开眼,只见江月楼因为燥热,衣衫不整的蜷缩在供台下,身子止不住的颤。
“你中了情毒?”
“废话,赶紧滚,不然我把你生吞活剥了。”
净业看着残庙里粘满蛛网的欢喜佛,觉得这或许是天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十八年功德,换了一夜缠绵。
孙渡还俗的那一日,他都不知道俗为何物,毕竟十八年晨钟暮鼓,他接触的俗,只有这世间香客。
但戒律清规不可违,孙渡最后一次跪在佛前,老住持敲打着手中木鱼,敲到一半,老眼有泪:
“施主,容老衲多问一句,这一门槛,如此难过?”
听到面前养了自己十八年的老方丈称一声施主时,孙渡心中难过,叩首蒲团:
“师尊,佛关易过,心关难过。”
孙渡下山见到的第一人,是刘彩云,她告诉孙渡,他姓孙。
孙渡回头看了一眼普渡寺,他想自己前半生渡人,后半生渡己,干脆取名一个渡字。
孙渡一年光阴,走南闯北,去过最多的地方便是青楼酒肆,可他始终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直到兜兜转转,他回到了那间残庙,残庙被人修缮过,里面的佛像被换成了菩萨。
据当地人说,这是很灵验的送子观音。
他想回普渡寺看一眼师尊,可路上却被几个妇人认了出来。
直到他回到普渡寺,不过一年光阴,寺庙衰败,佛像蒙尘。
他困惑的迈入庙门,只见一个小沙弥在扫院中落叶。
“方丈呢?”
小沙弥抬起头,努力辨认了一下孙渡:
“净业师叔,方丈他圆寂了。”
孙渡愣在原地,不敢相信:
“为何变成今日这幅光景?”
小沙弥沉默了,许久他才抬眼:
“方丈临终前说过,倘若师叔再回庙宇,只需告诉师叔,他不怪你。”
直到那群妇人带着一班子舞刀弄棒的亲戚追到寺庙时,孙渡才明白了一切:
“妖僧,就是你,和那妖女害死了我们的丈夫!”
“我丈夫一年尸骨未寒,你要偿命!”
“一把火把这妖庙给烧了!”
一个妇人率先夺过身边男人的刀,她走到孙渡面前,一年前她苦苦哀求方丈的画面还印在孙渡的脑海。
这世道人心,说变就变。
“你们逼死了我师尊?”
就像孙渡自己所想,十八年晨钟暮鼓,他究竟不清楚,俗为何物。
妇人颤抖着手:
“别说了,你和那妖狐是一伙的!”
普渡寺,佛有泪落。
孙渡被乱刀砍死后,他和他师尊的尸骨一起被燃尽在那场人性的大火中。
孙渡一生不后悔两件事,一个是回到普渡寺,一个是遇见江月楼。
第一个是因为落叶归根,老方丈不寂寞。
再就是如果当初不下山,那就没人能一眼断定江月楼为菩萨了。
她们说她是妖狐,她们朝她扔泥巴,她用泥巴种荷花。
她说天下男人都是这般德性。
孙渡身死的那一刻,世间少了一尊活佛。
那日,也恰逢江月楼诞子。
送子观音寺院后的那一声婴儿啼哭,似乎在为不远处的一场庙火哀鸣。
世事反复无常,却巧合的循环在每一个人身上。
张彩云替江月楼接的生,她抱走了那个孩子。
江月楼好恨,她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像她父亲那般抛妻弃子的人。
她一剑斩破观音,成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姬。
那一夜,她杀的普渡寺下方圆百里无生灵,杀入了江湖无间贴第十。
几乎逢人就是一剑。
枯骨铺道,为她夫君杀出了一条极乐路。
刘彩云清楚了一件事,这江湖是恩怨的牢笼,没有人逃的脱。
老太心宽了,她要留这个孙子在身边。
她经常带小孙净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孙净拽着手中的三只鸡,被后面人拿扫帚追屁股时,埋怨身边老太:
“奶奶,你不是说自己踏雪无痕吗,怎么翻个墙头都能跌倒?”
“咳咳,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
“奶奶,为什么咱只偷大红冠,不偷老母鸡啊,明明那玩意煲汤鲜。”
“盗亦有道,凡事,不可做的太绝。”
“奶奶,我受不了,屁股被抽了三下,我想回头给这老登一拳!”
“忍,千万要忍住,等哪日你成为这江湖最自在的金陵斩龙人了,想怎么耍,奶奶都不拦着你。”
孙净在很小的时候也问过一次老太,他的爹娘呢。
死了。
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提过爹娘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