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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县城的街道上渐渐活泛起来。

踩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叮铃作响赶着去厂里上工的工人,挎着菜篮子的大婶,还有挑着担子走街串串巷的小贩,汇成一股鲜活的人间烟火。

“刚出锅的热馒头嘞——!又白又暄腾的老面馒头!”

包子贩子老面推着车,悠长的吆喝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拉出一道白汽。

大牛吞了口唾沫,跑过去买了三个,用油纸包着,一个塞自己嘴里,另外两个恭恭敬敬地递到周明面前。

“明哥,垫垫肚子。”

周明接过馒头,视线却落在报纸一角不起眼的豆腐块新闻上。

【关于调整农药“敌敌畏”使用剂量的建议通知】

他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这年头的农药,药劲儿大得吓人。

庄稼汉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觉得下得越猛,菜虫死得越快。

可报纸上这意思,是要把剂量改小?

改小了,那杀不死菜虫咋整?

周明心里叹了口气。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年代,因为两口子吵架,家里闹矛盾,抱着农药瓶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的傻事,实在是太多了。

药劲儿小点,兴许还能给那些一时想不开的人,留条活路。

想到这,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个时代,重男轻女的风气,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女人的脊梁上。

生不出儿子,在婆家就抬不起头,在村里就要被人戳脊梁骨,那日子,比黄连还苦。

原主的老婆似乎也是在生依依的时候,因为大出血没的。

周明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一下。

“明哥……”大牛啃完了馒头,擦了擦嘴,一脸憨厚地凑了过来。

“你看我,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啊?”

周明从思绪中抽离。

“怎么?家里催了?”

大牛的老脸瞬间涨红。

“一个人……太久了。”

周明轻笑一声,视线落在了他的子女宫上。

“你小子,命里子女缘倒是充盈得很。”

“这地方叫子女宫,你这里饱满光润,将来指定儿女双全。”

“真的?”大牛顿时喜上眉梢。

“想不想我给你仔细算算,你那正缘何时到?”周明挑了挑眉。

谁知大牛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了不了!我娘说了,命不能多算,算多了会把好运气算跑的!知道个大概就行了!”

周明闻言,不禁莞尔。

他不太认同好运会算跑这种说法,但在他看来,天机确实不可泄露太多。

有些人,一旦提前知晓了自己的命运轨迹,便会失了奋斗之心,整日躺平摆烂,那原本上佳的命格,也会因他的消极无为,而硬生生走出一条下坡路来。

就在这时。

“王宁宁!你还要不要脸!我们王家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一声尖利的女高音,猛地刺破了街头的平静。

只见不远处,一个女人正被一个中年妇女揪着头发,那妇女不是别人,正是早上刚来算过卦的王婶!

“做梦!我弟这婚,离定了!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赶紧给我滚!别再来骚扰我弟弟!”

王婶指着那女人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而在她身后,那个叫王也的男人,正低着头,一副窝囊相。

更扎眼的是,在那个叫王宁宁的女人身旁,还站着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显然就是那个奸夫。

“是王婶!”大牛手里的油纸包啪一声掉在地上。

王婶显然也看见了周明这边,可她现在哪有心思打招呼,一门心思全在手撕弟媳上。

“你肚子里怀着谁的种,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还想赖上我们王家?我呸!你当我们王家是收破烂的啊!”

王宁宁被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硬碰硬讨不到好。

她眼圈一红,眼泪说掉就掉,转向她丈夫王也,声音哽咽,楚楚可怜。

“王也……你真的要这么狠心吗?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你都忘了吗?”

王也一愣,明显有些动摇。

旁边那个偷腥的汉子见状,本就心虚,此刻更是缩了缩脖子,连个屁都不敢放。

王宁宁见有人撑腰,哭得更凶了。

王也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难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宁宁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王也,我等你。你好好考虑考虑。”

说完,她便拉着那个奸夫,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扭着腰肢,头也不回地走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让整个街角都为之一静。

王婶一巴掌结结实实地甩在了亲弟弟王也的脸上。

“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窝囊废!啊?人家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王也捂着脸,一个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见状,都识趣地挪开了脚步。

看人家吵架是一回事,真要掺和进这种家务事里,那可是惹一身骚。

大牛这个实心眼,看不下去了凑上前去。

“王婶,您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王婶看着自己弟弟那副熊样,气更不打一处来,可骂着骂着,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她拽着王也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往巷子口走。

大牛忍不住又跟了两步,小声问。

“王婶,这到底咋回事啊?”

王婶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她压低了声音,话里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恨意。

“小伙子,今天的事,你烂在肚子里,别出去瞎咧咧!算我老婆子求你了!”

大牛一愣,脱口而出。

“这有啥不能说的?丢人的是那个女的,又不是你们家!”

“你懂个屁!”

“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婆娘都看不住,这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他以后还怎么在厂里抬头做人!”

说完,她不再理会大牛,拉着还在抽抽搭搭的王也,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街角。

大牛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周明跟前。

“明哥!你简直是神仙下凡啊!你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连那孩子不是王也的你都算出来了?”

周明慢条斯理地将报纸叠好,淡淡一笑。

大牛兀自激动,他咂了咂嘴。

“唉,其实王婶也挺可怜的。她男人走得早,一个人拉扯着弟弟,早些年在这一片摆摊,没少被那些地痞流氓欺负。

为了护着自个儿和弟弟,硬生生把性子磨成了现在这样,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