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洪中正戴着老花镜算账,一抬头看见周明,立马笑开了花。
“哎哟!周大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周明摆了摆手,眉头微皱。
“洪叔,街坊邻居的,别瞎叫。”
“叫我小周就行。”
老洪脸上的褶子笑得更深了。
“哎哟,小周,你可真是神了!”
“街上都传疯了!张贺春真查出胃里长了瘤子!还有陈秃子家那桩邪事,要不是你,那白骨还埋在海滩上呢!”
周明神色淡然。
“洪叔,我来买点东西。上好的黄纸,朱砂,有吗?”
“有!给你拿最好的!”老洪忙不迭地点头,转身就去翻箱倒柜。
“小周你办事,家伙事儿可不能差!”
周明又补了一句。
“再问问,你这儿有没有雷击木?”
老洪回过头。
“雷击木?那可是正经的法器,稀罕玩意儿。我这儿都是些样子货。”
“瞧,桃木上拿铁丝烙个印,糊弄外行人的。真家伙,我可不敢有。”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过,我倒是听人说过一嘴。外头那大山里,有棵老槐树,几个月前让天雷给劈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雷击木,就是山高路远,一般人根本进不去,不好找。”
周明眼中精光一闪。
“听谁说的?”
“黄飞!”老洪脱口而出,“就是街上张三李四的师父。前几个月他来买香烛提过一嘴。”
周明点了点头。
他利索地付了钱,拿上黄纸朱砂,转身出了门,径直朝着吴阿婆家走去。
吴阿婆家门前,已经聚了几个人,白幡在风中萧瑟地飘着。
周明穿过人群,进了屋。
吴阿婆正坐在小板凳上,对着那个黑陶骨灰坛默默流泪。
周明没多言语,只是将怀里那个贴身温养的小木头人偶取出来,轻轻放在了骨灰坛旁边,正好一刻钟。
屋外传来脚步声,周明一抬眼,便看到黄飞带着徒弟李四走了进来。
李四一见周明,立马点头哈腰。
“周大师,您也在呢?吃饭了没?”
周明没理会李四,目光直接锁定了黄飞。
“黄师傅,借一步说话?”
黄飞浑身一震,像是被先生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既有几分受宠若惊,又带着点傲娇。
他清了清嗓子,瞥了徒弟一眼,昂首挺胸地跟着周明走到院子角落。
难道是看我根骨清奇,要与我探讨道法玄通?
周明站定,根本没看他那副装模作样的表情,直截了当地问。
“我听说,你知道哪有雷击木?”
黄飞满肚子的道法玄机瞬间憋成了内伤,懊恼至极。
闹了半天,是来打听这个的!
他强压下失落,没好气地开了口。
“是有怎么样?几个月前我去那山里给人做法事,赶上天打雷劈,好大一棵老槐树,咔嚓一下就让雷给劈焦了半边。
我本想弄回来,嘿,那村里人刁着呢!看我想要,张口就要一千块!当我冤大头呢?”
黄飞一撇嘴。
“我黄飞是有点本事,可兜里没那么多闲钱!想想就算了。”
周明没理会他的抱怨,只问关键。
“那棵槐树,还在?”
“在是在……”黄飞下意识地回答。
“你问这个干嘛?我可告诉你,那树在人家村里的土地庙旁边,村里人宝贝着呢!你要是敢去动,他们能打断你的腿!”
他眼珠一转。
“不过嘛……村里那几个小混子,给钱啥事都敢干。你要是真想要,可以找他们……”
“那算了。”
周明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
“啊?”黄飞懵了,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卡在喉咙里。
“真不要了?”
周明却没再看那棵树,而是上下打量了黄飞一眼。
“黄师傅,你身上的味儿还没散干净,有空,再去厕神那儿拜拜吧。”
黄飞脸唰地一下全绿了!
周明径直对刚端着茶水出来的吴阿婆温声开口。
“阿婆,最近身体还好吗?我想问问,这附近有没有空房子出租?”
黄飞站在院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灰溜溜地跑了。
没办法,跟周明的本事比起来,他宁可再去拜一百次厕神,也不想再体验一次吃金坷垃的滋味!
“租房子?”吴阿婆愣了一下,将一杯热茶递给周明。
“我帮你问问,白仓那小子不是要跟他张爹去城里嘛,他家那院子应该能租。回头我跟他说!”
“那就多谢阿婆了。”周明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大概多少租金,您心里有个数,我好准备。”
他说着,伸手拿回了骨灰坛旁的小木头人偶。
就在人偶被拿起的一瞬间,那黑陶骨灰坛竟极其轻微地嗡动了一下。
“安心走吧,小娃我会替你养好。”
话音落下,骨灰坛瞬间安静下来,再无一丝声息。
吴阿婆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知道,今天过后,这个坛子就要被送到墓地里深埋。
以后,就只剩下墓碑可以祭拜。
离开后周明心中亦是一阵唏嘘。
凡人皆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即便是他这位曾经的天师,渡得了魂,却渡不尽世间苦厄。
回到东桥底下,他的半仙摊子还支着。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周明往马扎上一坐,脑袋一歪,迷糊了过去。
连日奔波,心神耗费巨大,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了。
“救命啊!周大师!救命啊——!”
他倏然睁眼,只见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中年男人,用一块门板抬着个女人冲了过来。
女人面色发青,嘴唇乌紫,双目紧闭,已然是不省人事。
砰的一声,门板被重重地撂在周明摊前,激起一地尘土。
男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师!是我啊!上午那个吃青头菌的!我婆娘她不信您的话,非说那菇子没毒,中午自个儿偷偷给炒了,结果就成了这样!求您救救她!求您了!”
这动静实在太大,桥头乘凉闲逛的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
“这不是王敬忠吗?他婆娘咋了?”
“听说是吃了毒蘑菇,快不行了!”
人群中,上午刚见过的廖爷也挤了进来。
“哎,你婆娘犟,你比她还犟!人快不行了,不赶紧送卫生所,抬到这儿来算命?你脑子让驴踢了?”
“就是!我看这王敬忠八成是脑子有病!”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撇着嘴,满脸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