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雨夜那场崩溃与倾诉之后,沈雨晴和秦墨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而亲近。她不再抗拒服药,甚至开始学着品味那苦涩后的回甘。秦墨的关心依旧细致入微,但那份“冷峻”的外壳似乎融化了许多,只是偶尔,沈雨晴会捕捉到他看她时,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不像是一个医生对病人该有的,里面似乎掺杂着愧疚、怜惜,还有一种她读不懂的沉重。
他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偏好——药里多加一颗红枣,煎药时间精确到秒以避免她最不喜欢的过于浓烈的苦味,甚至在她加班时,会“顺路”送来温在保温壶里的药汁,理由是“过时服药不如不服”。
这太好,好得近乎不真实。沈雨晴心里那颗名为“疑惑”的种子悄然发芽。
一次复诊时,沈雨晴无意间瞥见秦墨摊开的医案笔记,在她名字那一页的角落,用极小的字写着一个日期——“九月廿六”,那是她的生日,但她从未对他提起过。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又一次,她在他书房帮忙整理古籍时(她以“学习中药知识”为借口,获得了进出他私人空间的许可),一本厚重的《本草纲目》里滑落出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秦老医师和一个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子,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女婴。照片背面有一行褪色的字:“与婉君小妹及晴晴满月留念,福寿巷。”
“福寿巷”…那是她童年老家的巷名!而“婉君”,是她母亲的名字!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这不是巧合。
沈雨晴没有当场质问。她选择了沉默,开始像侦探一样拼凑碎片。她旁敲侧击地向外婆打听过去,提起“秦氏中医馆”。外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才叹口气:“你妈妈病了那么多年,要不是福寿巷尾那家秦大夫仁心,时不时减免药费,还亲自上门针灸,恐怕都撑不了那么久…尤其是丹参那些药,都不便宜。秦老大夫是个好人啊,可惜后来我们搬走了,也没能好好谢谢人家…”
外婆的话像一块拼图,咔哒一声嵌入了位置。
所以,秦墨是秦老医师的孙子。所以他可能从小就知道沈家,知道那个常年卧病、需要大量丹参的婉君阿姨,知道那个总是怯生生躲在一边的小女孩晴晴。
所以,他认出她了。他的关心,是延续秦家的“仁心”?还是…另有所源?
沈雨晴带着照片,直接去医馆找了秦墨。彼时他正在碾药,空气中弥漫着丹参特有的香气。她把照片放在他面前的药碾旁。
“秦医生,你需要解释一下。”
秦墨的动作僵住了。他看着照片,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是深深的疲惫,仿佛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他放下药碾,沉默地领着她走进内室,从一个锁着的旧木匣里,取出了一沓发黄的信纸。
最上面一封,笔迹苍劲有力,是秦老医师的字:
“墨孙亲启:近日得知婉君病故,心中悲痛难抑。沈家孤女晴晴,不知现下落如何。当年我未能根治其母之疾,虽尽力延缓十数载,终是遗憾。其母后期药石罔效,有一原因我未曾明言:后期一批丹参药材,因药商以次充好,药效大减,恐加速了病情恶化…此为我监管不力之过,对沈家有愧。若他日有缘,遇见沈家后人,望你能代我、代秦家,看顾一二,以补此憾…”*
信纸在沈雨晴手中颤抖。原来如此!原来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光,所服的“救命药”竟是效力不足的!原来秦家竟对这件事抱有如此沉重的愧疚!原来秦墨所有的好,都可能源于这份代际传递的“补偿”!
“所以你对我好,只是因为这份遗嘱?因为愧疚?”她的声音发颤,心比任何一次心悸都疼。她宁愿他是因为她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一段沉重的过往和一份责任。
秦墨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里面不再有掩饰:“一开始是。爷爷至死都念念不忘这件事,他一生行医,那是他少有的、无法释怀的瑕疵。我找到你,最初只是想确认你过得好不好,想暗中弥补。”
他走近一步,语气急切而真诚:“但后来不是了。雨晴,吸引我的是你本身的坚韧,是你在痛苦中依然努力向上的生命力,就像丹参,生于恶劣环境,其根却愈加深红坚韧,能破瘀生新。关心你,早已不是出于责任或愧疚。”
他拿起一片丹参,放入她掌心:“我对你的心意,就像这丹参的性味——苦,但至真至纯,归于心经。它或许始于一份并不美好的过去,但如今,只为守护你的未来。”
“我分得清什么是愧疚,什么是心动。”他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坚定,“你分得清吗?分得清你对丹参的恨,和对我的感觉吗?”
沈雨晴握紧掌心那片微凉的丹参,那曾经代表所有苦难根源的东西,此刻却连接着一段沉重的过往和一个男人真挚的告白。苦涩依然在,但似乎真的有新的东西,在瘀堵的过往中,挣扎着生出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