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赵衡的身影已出现在黑石谷。一场轰轰烈烈的生产自救运动就此拉开序幕,他给这计划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南泥湾。
一半人手由李鬼和邢贸率领,继续开采矿石,为兵工厂提供源源原料。
另一半则在赵衡亲自指挥下,抡起锄头铁锹,向着严寒宣告抢食的战斗!
望着脚下冻得坚硬的土地,一名新提拔的蛮族队长愁眉紧锁:“百夫长,地都快冻透了,这会儿开荒……真能种出东西?”
赵衡笑了笑,指向不远处潺潺流淌的河水,语气笃定:“人要吃饭,地也要喝水!传令下去,开荒第一要务不是翻地,是挖沟渠!三日之内,我要河水浸润到这片荒地的每一寸角落!”
凭借着现代水利知识,赵衡亲自勾勒出主干渠与支渠的走向与深度。
数千军民在他的指挥下,闷头劳作,尘土与汗水交织升腾。
紧接着,一道命令让所有人,包括苏锦在内,惊愕得几乎忘了呼吸——搭建暖棚。
新伐的木料被迅速削成规整的骨架,兽皮、甚至备用的帐篷都被裁开,紧绷在骨架上,形成一个个半透明、形如巨龟壳的奇特棚顶。
这些奇异的棚子,整齐地排列在平整好的田垄上。
“这……究竟是何用途?”苏锦困惑难解。
赵衡站在一座暖棚前,感受着里面明显攀升的暖意和湿气,嘴角扬起:“此谓温室之效。兽皮能透日光,却将热气死死锁在里头。有了它,外面纵然风雪漫天,棚内依然暖如初春。足够我们抢种些短生耐寒的作物,萝卜也好,黑麦也罢。”
温室之效!
这个完全陌生的词再次撞入苏锦的心神。
她望着那张沾着泥土、眼中却光芒锐利的男人面孔,心里仅存的那点傲气,如同初春地面那层薄雪,瞬间消融殆尽。
她猛然醒悟,自己视为荣耀的工部学识,在此人面前,竟显得那般天真可笑,如同稚童信手涂鸦。
粮食的困局,总算暂时稳住。
而在山谷另一端的兵工厂里,另一场更加彻底的变革正默然拉开帷幕。
赵衡提出的流水之法,开始付诸实践。
他将锻造横刀的复杂流程,干脆地劈解为十几个再简单不过的独立环节——熔炼、锻打、切削、淬火、开刃……直到最后的组装。
随后三天,每个俘虏只须反复锤炼其中一道手艺。
“你的任务,就是用锤子把这烧红的铁锭砸进模具!对,就这么砸!别的不用管!”
“你,负责把这些成型的刀胚,听到滋声后数三下,就从水里捞出来!”
“还有你,最简单,用磨石把这刀刃磨利!记住,只磨一边!”
以图拉为首的二十名老铁匠,目睹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胡闹的景象,气得浑身发抖,胡子直翘。
“荒唐!这是彻头彻尾的荒唐!”
图拉看着一个蛮族小伙笨拙地将火候不足的铁锭砸得火星乱迸,痛心疾首地咆哮,“锻造是神圣的技艺!每一把刀,都应由一位铁匠倾注心血灵魂,从头到尾亲手完成!你们这是在亵渎锻造之神!”
另一名老铁匠也愤然附议:“没错!这样粗制滥造的东西根本不是刀!是没有灵魂的废铁疙瘩!”
他们拒绝参与这场“愚蠢的游戏”,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等着看赵衡如何收场。
然而,三天过去。
当第一批由流水线产出的百把崭新横刀,整齐地陈列在所有工匠眼前时。
整个锻造场陷入一片死寂。
图拉和他身后的老铁匠们,集体沉默了。
他们审视着眼前这一百把刀。
诚如所言,它们确实少了些许大师手作的灵气。
但是,它们的外形、规格、重量、重心,甚至连刀身上那流水线特有的锻打纹理,都整齐得惊人!
它们的质量,稳定得令人心悸!
而它们的产量……
三天,百把!
这个数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老铁匠的心口。
要知道,以他们最顶尖的手工作坊全力协作,三天能打造十把这样的精品,已是邀天之幸。
十倍!
整整十倍的效率鸿沟!
图拉失魂落魄地走上前,拿起一把流水线的刀,又拿起自己这三天倾尽心血打造的“杰作”。
他反复比较着。
手中的杰作,在细微之处确更胜一筹。
可那又如何?
当敌人手握百把质量同样可靠的刀砍来时,他那把精雕细琢的刀又能派上什么用场?战争,从来都不是艺术品的较量!
图拉长长、长长地叹息一声,铁塔般的身躯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缓缓走到赵衡面前,对着这位年轻他二十余岁的南朝将领,深深、深深地躬下了腰。
那粗犷的嗓音里,曾经的桀骜不屑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折服:
“大人……我图拉,服了。”
他抬起头,眼中燃起对知识最原始的渴求之火。
“请您教我,如何……管理这样一座能创造神迹的……工厂。”
赵衡看着草原铁匠终于低下的高昂头颅,嘴角不禁向上弯了弯。他心头明白,这一刻,才算真正把那些桀骜的草原雄鹰,收服在自己羽翼之下。
黑石谷的一切慢慢走上轨道,赵衡正要谋划下一步行动——
“报!”谷口守卫的斥候几乎是摔进营帐,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得吓人。他声音都在打颤:“大人……大人!出大事了!”
“谷外……谷外来兵了!人数倒不多,可……打的,是京城来的旗号!”
京城!
赵衡眉峰微聚,瞬间了然于胸。看来,黑风口那场硬仗,那支震惊世人的破甲神箭,终究是掀起了波澜,震动了几千里外的皇城……那座巨大的名利漩涡。
……
半日后,秋水关的主帅营帐内,空气仿佛凝成了沉重的铅块。
账中站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身着华贵的锦袍。
这便是京城内廷派来的监军——刘成。
刘太监脸上习惯性地堆着和煦的笑意,说话轻声细语,带着点吴地口音的温软腔调。
唯独那双细长的眼睛,偶尔眯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锋芒转瞬即逝,让人脊背莫名发凉。
他身后,默立着一排金甲禁卫,腰佩利刃,身形凝立如岳,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一股内敛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