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赵衡那里时,他正在都督府中小憩。
对此,他并不觉得意外。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苏锦清冽的声音:
“大人,是您找我?”
“进来吧。”赵衡眼也没抬。
苏锦推门进来,微微蹙着眉,显然也是为了工地上的急事。
“大人,今夜工地人手严重不足,如果再不想办法,恐怕要……”
话还没说完,赵衡却忽然抬头打断。他脸上不见半分焦虑,反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问道:
“苏记室,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禁军派来的人,少了一大半?”
苏锦一怔,下意识点头:“九成以上都没来。”
“好。”赵衡缓缓收刀入鞘,发出一声清越铮鸣。他站起身,目光如炬,仿佛早已看透一切。
“既然如此,那就传令: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可以启动了。”
这话一出,帐内三人都愣住了。
苏锦更是满脸难以置信,脱口反问:“下一步计划?大人,那计划不是要等龙脊之路全部修完才能启动吗?如今才修了不到十分之一啊……”
赵衡看着她一脸愕然,不由轻笑摇头。
他踱步至巨大的沙盘前,手指沿着那条从黑石谷直通渤海港的红线平稳划去,声音沉着而有力:
“谁说要等路修完?”
“修路是为了什么?是为运兵、通商,可归根结底……”
他拈起一枚代表民心的小旗,稳稳插在渤海港的位置。
“是为了聚住人心。”
“人心到了,路在哪儿都一样。此事,双管齐下即可。”
“传我的令,让甘宁那边,动手吧。”
苏锦望着赵衡那张自信满满的脸,虽然心中依旧充满了无数的疑问,但她还是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
她躬身应是,不再多问,转身便匆匆离去,执行那道早已备好,却又让她觉得时机未到的命令。
当夜,龙脊之路的工地上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丝毫没有受到禁军缺席的影响。
那些从东莱城招募来的民夫和工匠,干劲反而更足了。
而在十里之外的禁军大营,气氛却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许多士兵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们看着远处工地方向那如同白昼般的光亮,听着那隐约传来的号子声和欢笑声,只觉得心里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抓耳挠腮,憋闷得快要发疯。
“娘的!一天一百文啊!干上一个月,俺就能在老家盖三间大瓦房了!就这么没了!”一个年轻士兵把脑袋埋在散发着霉味的被子里,声音里满是痛苦。
“知足吧你!好歹咱们昨天还赚了一天的钱,你看张伍长他们,钱没捞着,还挨了二十军棍,现在还趴在床上哼哼呢!”旁边的同袍叹了口气。
“可这心里就是不痛快啊!咱们当兵吃粮,一个月才几个钱?上头克扣下来,到手的还不够喝顿酒的!好不容易有条活路,王爷他凭什么不让我们去?”
“嘘!小声点!你想找死啊!”
憋闷,不甘,还有对赵承璟那道不近人情军令的怨气,如同野草般在所有士兵的心底疯狂滋生。
他们不敢再连累上司,可就这么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终于,一个胆大的老兵痞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压低声音道:“王爷不让我们好过,咱们也别让他省心!他不是要操练吗?行啊!”
“明日操练,都给老子称病!我倒要看看,他赵承璟能把咱们这几千号人都砍了不成!”
这个提议,如同在火药桶里丢进了一颗火星,瞬间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禁军大营例行的晨练鼓声敲响,然而往日里人头攒动的巨大演武场上,此刻却显得空空荡荡,稀稀拉拉只站着不到一成的士兵。
诡异的是,所有伍长、什长、都尉,但凡是个官的,全都准时到了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肃穆。
禁军总领刘鸿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场前,看到这副景象,那张黑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他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炸响,“你们这群伍长什长是干什么吃的!手下的兵呢?!”
演武场上,数百名军官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开口,只是齐刷刷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好!好得很!”
刘鸿气得牙痒痒,他知道跟这些被夹在中间的军官发火也没用。
他不再理会他们,猛地一夹马腹,径直冲向了兵营。
刚冲到营地门口,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气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只见营地里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空无一人的景象,反而热闹得很。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营房门口晒太阳,有的围在一起赌钱,还有的甚至哼着小曲,交头接耳,好不快活。
“反了!都反了!”
刘鸿怒吼一声,翻身下马,一把揪住一个正在聊天的士兵的衣领。
“为何不去操练!你想上军事法庭吗!”
那士兵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却露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有气无力地说道:“回……回将军,属下昨夜着了风寒,浑身发软,实在……实在起不来床啊。”
“你呢!”刘鸿一把推开他,又指向另一个。
“将军,我这老腰又犯了,动弹不得。”
“将军,我吃坏了肚子,拉了一晚上……”
刘鸿一连问了十几个人,得到的答案千奇百怪,不是身上酸疼,就是染了风寒,总之就是一句话,无法训练。
他看着这些士兵那毫无诚意的表情,闻着空气中飘散的酒气,气得浑身发抖。
他知道,这帮兔崽子在合起伙来跟他耍无赖!
可他偏偏没有办法!
军法如山,可法不责众!他能因为生病这种理由,把几千个士兵都拖出去砍了吗?
刘鸿气愤异常,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最终没有发作。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他一个总领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狠狠地瞪了这些兵油子一眼,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朝着东莱城内,济国公赵承璟所在的府衙方向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