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里的冷气嘶嘶地往领口钻,林冬南却觉得浑身发烫。他把脸往姜天瑜怀里埋得更深,鼻尖蹭过她柔软的毛衣,混着淡淡的栀子花香皂味,像突然跌进晒过太阳的棉被堆里——是他从小到大最贪恋的那种温暖,比孤儿院硬邦邦的棉被暖得多,比护工阿姨敷衍的拥抱真得多。
“舒服不?”姜天瑜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带着点被压得发闷的笑意。
林冬南吸了吸鼻子,含糊地嘟囔:“太舒服了,我还要。”
“滚,从老娘腿上起开。”姜天瑜的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力道轻得像羽毛,“都躺三分钟了,电影还看不看了?”
屏幕上正闪过恐怖片的片头,阴森的古堡剪影在黑暗里晃悠。林冬南把脸往她颈窝里蹭了蹭,瓮声瓮气地说:“不看。”
“嘿,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姜天瑜突然抬脚,用膝盖轻轻把他往上顶了顶。林冬南没防备,趔趄着坐直身体,看见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偷到鱼的猫。他只好悻悻地坐好,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屏幕瞟——明明心里发怵,偏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其实他打小就怕这些妖魔鬼怪。孤儿院的电视里放过一次午夜凶铃,吓得他抱着枕头在走廊蹲了半宿,被护工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可早上跟姜天瑜聊天时,她随口说想看新上映的恐怖片,他脑子一热就拍了胸脯:“怕?我林冬南长这么大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勇气大概是被荷尔蒙冲昏了头。
屏幕上的窗帘突然无风自动,配乐里的小提琴开始拔尖,像指甲刮过玻璃。林冬南的后背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姜天瑜的衣角。她好像察觉到了,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像是在憋笑。
“看电影之前是谁说自己一点都不怕啊?”姜天瑜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前后排的人听见,“怎么现在成小毛毛啦,只会往女生怀里钻呀?害不害臊啊!行不行啊,到底!”
最后几个字她特意拔高了音调,尾音带着戏谑的颤音。周围立刻传来低低的笑声,几道目光在黑暗里齐刷刷地射过来,像探照灯似的打在林冬南脸上。他的耳朵“腾”地一下烧起来,连带着脖子都红了——男生最受不了这种当众的调侃,尤其是从自己喜欢的女生嘴里说出来。
他猛地松开抓着她衣角的手,梗着脖子说:“好,是你逼我的。我今天就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话音刚落,屏幕上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只惨白的手慢慢扒住门框。林冬南死死盯着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不能怂,男人不能说不行!尤其是被姜天瑜这种眼高于顶的家伙看不起,简直比挨顿揍还难受。
可恐惧这东西由不得人控制。当那只手猛地拽开房门,披头散发的女鬼直挺挺地扑过来时,林冬南的尖叫比女鬼的嘶吼还先一步炸响:“卧槽!!!啊!”
整个影厅瞬间安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后排有个大哥笑得直拍大腿:“小伙子这反应比电影还精彩!”林冬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角的余光瞥见姜天瑜也愣住了,嘴巴微张着,像是没想到他会怕成这样。
“要不咱不看了?”她的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我还好,咱们影响到别人就不好了。”
林冬南却像被点燃的炮仗,心里的羞恼盖过了恐惧。他狠狠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说:“我tm就不信了,一个小小鬼片能把我吓倒!”
他开始给自己找辙——据说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它。于是他把后背挺得笔直,眼睛瞪得溜圆,连女鬼龇牙咧嘴的特写都敢盯着看。配乐里的尖叫越刺耳,他就越强迫自己深呼吸,脑子里反复念叨:假的,都是特效,化妆师画的,道具组做的……
旁边的姜天瑜渐渐没了声音。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当屏幕上的血滴顺着天花板往下渗时,她突然轻轻碰了碰林冬南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发颤:“宝宝,我也有点怕了,要不咱不看了吧?”
林冬南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涌上一股扬眉吐气的快感。他侧过头,借着屏幕的光看见她抿着嘴唇,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果然是怕了。
“哈哈哈,这就怕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把刚才受的气全撒了回去,“这才哪到哪呢,怕就躺我怀里呀,哈哈!”
姜天瑜最吃不得激将法。她立刻梗起脖子,下巴微微扬起:“别装了,我知道你马上就破功了。你那胆小样,我还不知道?”
“谁胆小了?”林冬南的胜负欲又被勾了起来。
“你呗!”姜天瑜瞪了他一眼,重新把目光投向屏幕,只是抓着扶手的手指明显收紧了。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两人像是较上了劲。周围的情侣们早吓得抱作一团,女生的尖叫此起彼伏,只有他们俩像两尊石像似的坐着,脊背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林冬南甚至能听见姜天瑜屏住呼吸的声音,还有她偶尔因为惊吓而倒抽冷气的轻响——原来她也不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他心里偷偷乐着,反倒不那么怕了。甚至开始留意起剧情里的漏洞:“你看这女鬼的头发,明显是假的,都反光了。”“这血也太假了,跟番茄酱似的。”
姜天瑜没理他,只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影片到了最高潮。被附身的女孩突然转头,眼睛里淌着黑血,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紧接着猛地扑过来——影厅里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林冬南正想转头调侃姜天瑜,就感觉怀里突然撞进来一个温软的身子。
“啊,宝宝,好怕!”姜天瑜的声音带着哭腔,脸埋在他的胸口,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腰。
林冬南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带着刚才闻到的栀子花香;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像揣了只小兔子;更要命的是,她的手不知怎么滑到了他的大腿根,指尖不经意地蹭过……
林冬南的脸“唰”地红透了,血液像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往头上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变化,那是一种不受控制的本能反应,让他既窘迫又慌乱。
姜天瑜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的红晕比刚才更甚。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推开他,声音都变了调:“我去,你干嘛啊,好变态!”
“我变态?”林冬南也懵了,又羞又气,“不是你突然钻进来碰我那个地方的吗?我没说你变态就不错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影厅里的光线忽明忽暗,照在他们红得能滴出血的脸上,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又微妙的气氛。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看不下去了,凑过来对姜天瑜说:“美女,这男的是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啊?不行就报警。”
“不是的!”林冬南急忙解释,“她是我对象,我们就是……就是闹着玩的,她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他说着,下意识地看向姜天瑜,希望她能帮自己解释一句。
可姜天瑜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想到林冬南之前一直欺负自己,占自己便宜,突然别过头,语气带着点赌气似的冲劲:“我都不认识他!他就是坐在我旁边的,一直在骚扰我!就是个变态!”
林冬南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怔怔地看着姜天瑜,她的侧脸在屏幕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陌生。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她特意换上他送的那条浅蓝色连衣裙;想起刚才在影院门口,她踮起脚尖帮他整理歪了的衣领;想起她钻进自己怀里时,那带着哭腔的“宝宝”……
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美女你别怕,这种人渣不能惯着!”刚才说话的男生立刻正义感爆棚,转头冲后排喊,“兄弟们,这有个骚扰女生的变态,帮忙把他按住!”
立刻有几个年轻小伙围了过来。林冬南虽然练过几年武术,可此刻心里又气又乱,根本没心思反抗。他看见影院的安保人员也闻讯赶了过来,手里拿着对讲机,表情严肃。
“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解释……”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人死死按住了胳膊。
“姜天瑜!”林冬南挣扎着看向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们两个……就这样了!算是我看走眼了!这一切都是你到你自导自演,大一那一次,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任由安保人员把自己往外拉。
“不是的!他没骚扰我!我们就是说着玩的!”姜天瑜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站起来想去拉他,却被旁边的人拦住了。
“什么说着玩?性骚扰还有说着玩的?”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义正言辞地说,“美女你别怕,我们帮你作证!”
林冬南被拉着往外走,影厅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姜天瑜的脸在人群里忽隐忽现,好像急得快哭了。可他已经不想再看了——心里那点刚刚被温暖填满的地方,此刻像被撕开了个大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想起自己刚才还觉得她的怀抱像妈妈的感觉,真是可笑。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刺眼,映着他被拽得发皱的衬衫。林冬南闭上眼睛,感觉眼眶有点发烫——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委屈,就是觉得有点荒唐,可笑,自己从始至终就跟一个小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