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城市上空时,林冬南攥着手机站在烧烤摊的霓虹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电话拨通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还是扯出硬邦邦的调子:“晚上吃烧烤不,我请客!”
听筒里传来刘强和王东同步的懵圈:“你咋啦林哥?不是说今儿跟姜校花约了看电影吗?”王东的声音裹着游戏音效,噼里啪啦的枪声里透着不放心。
林冬南懒得解释,喉结滚了滚,把涌到嗓子眼的涩意咽回去:“少废话,来不来?今晚随便点,老子买单!”
“来!马上到!”刘强秒答,王东还在那边喊“等我打完这局三角洲”,林冬南已经掐了电话。他转身冲烧烤摊老板喊:“再来五厅啤酒!”
塑料凳被他坐得咯吱响,桌上已经摆着五厅开盖的冰啤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灯下晃着碎光。老板正忙着翻烤架上滋滋冒油的腰子,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围裙上沾着的油星在路灯下闪闪烁烁:“小兄弟,失恋啦?”
林冬南没应声,捏着啤酒罐的手指泛白。
“两口子哪有不闹别扭的?”老板用刷子往肉串上刷酱汁,香气混着烟火气扑过来,“我跟我家那口子,年轻时候吵得街坊邻居都来劝,现在不照样过了二十年?有啥坎儿是沟通解决不了的?你可别钻牛角尖。”他把烤好的肉串往盘子里一搁,又补了句,“我这阵忙,等收了摊陪你喝两盅。年轻气盛是好事,但别跟自己较劲,不值当。”
林冬南还是没说话,拧开新递来的啤酒罐,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胸口那团火——或者说,是冰。他平时沾酒就晕,上次宿舍聚餐,两瓶啤酒就让他趴在桌上喊头疼,可今天他像疯了一样想喝酒,想让那股麻痹感漫过四肢百骸,把下午影院里的画面冲散。
演给谁看呢?
林冬南又灌了口酒,苦涩的泡沫涌到鼻尖。他想起大一那年被诬陷性骚扰,也是这样。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蠢得可笑。
“签证下周就下来了。”他对着空了的啤酒罐喃喃自语,“到时候就去加拿大,跟你们这群人,彻底拜拜。”
夜风卷着烤串的香味吹过来,带着点初秋的凉意。林冬南把外套往身上拢了拢,刚要再喊老板,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跑过来——刘强穿着印着游戏角色的T恤,王东的牛仔裤膝盖上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从网吧直接冲过来的。
“我操!”王东一屁股坐在塑料凳上,指着桌上的空罐倒吸凉气,“林哥,你这是喝了多少?十个空罐了!你平时不是沾酒就倒吗?”
刘强也凑近了看,眉头拧成个疙瘩:“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你给我发消息说‘天瑜答应跟我看午夜场’,那时候乐得跟啥似的,今天这是咋了?分了?”
林冬南没说话,拿起一厅没开封的啤酒,手指刚碰到拉环,就被刘强按住了。
“别喝了林哥。”刘强的声音沉了沉,“有啥事儿你说,憋着没用。咱哥仨认识三年,你啥脾气我们还不知道?你这人看着闷,心里有事藏不住,非得自己熬。”
“就是!”王东往嘴里塞了串烤筋,含糊不清地说,“流水的对象,铁打的哥们!多大点事儿,哥俩陪你扛!”
林冬南终于抬起头,眼睛里蒙着层水汽,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别的什么。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你没谈过,你不懂。被人骗了的滋味……像吞了苍蝇似的。”
“骗?”王东把烤筋签子往桌上一戳,“你是说姜校花骗你?不能吧?”他挠挠头,“她多在乎面子啊,全校谁不知道她是冰山女神?当初你俩在一起,多少人说她眼光差,她都没当回事,这要是骗你,图啥啊?”
“图啥?”林冬南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图看我笑话呗。大一诬陷我性骚扰,今天又诬陷我性骚扰,把我送进派出所……这种女人,我早该看透了。”他抓起个烤鸡翅,没滋没味地啃着,“都怪我眼瞎,一次次信她。”
“又被诬陷?”刘强猛地坐直了,“今天到底咋回事?你跟我们说说,别一个人憋着。”
“还能咋回事?”林冬南把鸡翅骨往盘子里一扔,溅出点油星,“看恐怖片的时候,她吓得往我怀里钻,胳膊肘碰到我那儿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是个正常男人,肯定有反应啊。结果她倒好,指着我骂变态。”
周围的喧嚣仿佛突然静止了,只有烤架上的滋滋声在耳边响。
“然后呢?”王东追问,咽了口唾沫。
“然后就吵起来了。”林冬南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旁边有个男的以为我耍流氓,直接报了警。警察把我带走的时候,她就站在那儿哭,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我在派出所待了一个多个小时,写笔录写到手腕酸,她才慢悠悠地来。就红着眼睛说句‘对不起’,你说这算什么?演给谁看啊?”
王东和刘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烧烤摊的电视里正放着球赛,欢呼声和酒瓶碰撞的声音混在一起,衬得这桌格外安静。
“我真的想不通。”林冬南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又有点不甘,“哪怕她当时说句‘是误会’,哪怕她跟警察解释一句,我可能就原谅她了。可她没有,她什么都没做。”
“也许……也许她是真吓坏了?”刘强迟疑着开口,“女生胆子小,遇到这种事说不定脑子都懵了。”
“懵了?”林冬南抬头看他,眼睛里全是嘲讽,“懵到连句‘不是他的错’都说不出来?懵到看着我被警察带走,跟没事人一样?我看她就是觉得耍我好玩!”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引得旁边几桌人看过来:“你们到底站哪边的?一口一个‘也许’,一口一个‘误会’,你们要是觉得她好,自己去追啊!别在这儿烦我!”
“林哥你别激动!”刘强赶紧摆手,“我们不是那意思,就是觉得……你俩处了这么久,总不能说散就散,总得弄明白吧?”
“没什么好弄明白的。”林冬南把手里的啤酒罐往桌上一磕,“这顿算散伙饭吧。我爸已经在办签证了,过几天就出国,以后……估计也见不着了。”
“出国?!”王东手里的烤串“啪嗒”掉在盘子里,“林哥,你不是说毕业后要留在本地吗?你咋说走就走啊?”
“不走留着继续被耍?”林冬南拿起酒瓶,又想往嘴里灌,被刘强一把抢了过去。
“别喝了!”刘强把啤酒罐往旁边一放,语气有点重,“你这是逃避!姜天瑜的事没解决,你就想跑?你这脾气咋还是这么倔!”
林冬南没说话,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眼角的红。
王东推了推刘强,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拍了拍林冬南的背:“出国也行,换个环境挺好的。到时候哥俩去看你,咱在国外接着吃烧烤,喝啤酒。”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走之前,总得把话说清楚吧?不然你心里这坎儿,到了国外也过不去啊。”
林冬南还是没应声,只是拿起一串烤腰子,慢慢嚼着。腰子的油香混着孜然味漫开来,可他尝不出一点味道。
刘强见他这副样子,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索性拿起一厅啤酒,“啪”地拉开拉环,往林冬南面前一递:“行,不说那些了。你想喝,哥陪你喝。醉了就睡一觉,明天起来,天塌不了。”
王东也赶紧拿起啤酒:“对!不就是个女人吗?咱林哥一表人才,还怕找不到更好的?来,干一个!”
林冬南看着他们举着啤酒的手,又看了看两人脸上焦急又关切的表情,心里那股憋了一天的委屈突然涌了上来。他没接啤酒,反而把头埋在胳膊里,闷闷地说了句:“我当初就不该跟她奔现……”
“她太能演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什么都是假的……看电影时靠在我肩上是假的,牵她手不躲是假的,连说喜欢我,都是假的……”
“我就是个傻子……被人耍了两次还不够,还想第三次……”
王东和刘强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啤酒往他面前推了推,又把烤好的肉串往他盘子里拨。夜风穿过烧烤摊的遮阳棚,带着点呜咽声,像是在替这个醉酒的男生难过。
刘强掏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光给林夕发消息:【林哥喝多了,说要出国。】
没过几秒,林夕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刚接通就急吼吼地问:“他现在怎么样?没做啥傻事吧?姜天瑜这边……她下午回来就把自己锁在宿舍,眼睛都哭肿了,问啥都不说。”
“先别说那些。”刘强打断她,看了眼趴在桌上的林冬南,声音压得很低,“他现在情绪太激动,说啥都听不进去。我们先陪着他,等他醒了再说。”
挂了电话,刘强叹了口气,给林冬南倒了杯热水:“别喝了,喝点水。明天醒了,啥都过去了。”
王东也附和:“就是,林哥,你看你这都喝成啥样了。咱回去睡觉,明天起来,哥俩陪你打一天游戏,啥烦恼都没了。”
林冬南没抬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烧烤摊的老板端着一盘烤茄子过来,看了眼趴在桌上的林冬南,悄悄对刘强说:“让他睡会儿吧,年轻人嘛,谁没在感情里栽过跟头?醒了就好了。”
老板把茄子往桌上一放,又说:“账我记着,等他醒了再说。你们扶他回去的时候慢点,别摔着。”
刘强点点头,看着老板转身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趴在桌上的林冬南,轻轻叹了口气。夜色还很长,这个被一场恐怖片搅乱了心绪的男生,大概需要一整晚的时间,才能把那些委屈和不甘,慢慢消化掉。
至于明天会怎样,谁也说不准。但至少此刻,有两个兄弟陪着他,有一摊烟火气暖着他,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