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姜天瑜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被揉皱又展开的水墨画。她趴在书桌前，肩膀一抽一抽的，后背拱成小小的弧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把刚写的"微积分复习提纲"几个字泡得发涨。
"林夕，你说……他会不会真的不要我了？"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每说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全身力气，尾音发颤，像被风吹动的蛛丝。
林夕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攥着刚挂断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还亮着和刘强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说要出国深造"。这话她半个字都不敢告诉眼前的人——姜天瑜已经哭得快脱水了，再听到这个，怕是要直接晕过去。
她伸手拍了拍姜天瑜的背，掌心能感觉到那片单薄的颤抖，声音尽量放得轻快，像哄小孩似的："傻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刚问过刘强了，他就是在喝闷酒，男人嘛，气头上都这样，跟个炮仗似的，等这两天冷静下来，保准主动找你。"
"可我……"姜天瑜猛地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浸了水的核桃，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亮晶晶的，"我当时为什么要那样说啊？我怎么就承认他……"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抬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寝室里格外清晰，"我就是个煞笔！"
"你干什么！"林夕赶紧抓住她的手腕，掌心能感觉到她皮肤滚烫，带着哭后的灼热，"现在打自己有什么用？事情都过去了，碎玻璃割了手，你是盯着伤口哭还是赶紧找创可贴？"她把一沓纸巾往姜天瑜手里塞，"你当时肯定是吓坏了，那么多人围着看，闪光灯噼里啪啦的，换谁脑子都得懵，林冬南他……他那么喜欢你，连你不吃香菜都记得清清楚楚，肯定能理解的。"
其实林夕自己都没底。她太了解姜天瑜了，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敏感得像株含羞草，遇到事总爱嘴硬，明明心里慌得要命，嘴上偏要逞英雄。可这次捅的篓子实在太大——把喜欢的人送进派出所，那冰冷的铁门一关，隔开的哪是两个人，分明是两颗好不容易靠近的心。换谁能轻易释怀？
姜天瑜捂着脸，哭声闷闷地从指缝里钻出来，像被捂住嘴的小猫："他不会理解的……他肯定觉得我是故意的……大一那次已经让他受委屈了，他被冤枉偷了实验室的试剂，躲在天台哭了整整一夜，这次我又……"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沉进水里的石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那么多人看着，警察叔叔问我'是不是他骚扰你'，我脑子一片空白，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做……"
"我知道，我知道。"林夕叹了口气，把她揽进怀里，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着眼泪的咸涩，"别怕，有我呢。我已经跟刘强他们说好了，让他们轮番上阵劝林冬南，等你们俩见面了，你好好跟他解释，把眼泪给他看，把心掏给他看，肯定能说开的。"
她拿起桌上的游戏手柄，塞到姜天瑜手里，塑料外壳冰冰凉凉的："来，打两把游戏转移下注意力，就玩你最擅长的《星露谷物语》，种种田，钓钓鱼，别老想这些了。"
姜天瑜捏着冰凉的手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按键，视线却飘到桌角那个兔子挂件上——那是林冬南上周送她的，灰扑扑的绒毛，圆滚滚的肚子，他当时还笑着说："看到它就像看到我，惹你生气了就捏它出气，反正它不会疼。"现在那兔子正歪着头，好像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来，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咸得发苦。她赶紧别过头，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游戏画面，可那些色彩斑斓的光影，怎么也盖不住心里的恐慌，那恐慌像只小老鼠，在五脏六腑里窜来窜去，搅得她不得安宁。
……
与此同时，男生宿舍楼下正闹哄哄的，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刘强和王东架着烂醉如泥的林冬南，几乎是半拖半扛地往宿舍楼挪。晚风卷着秋意吹过来，带着操场草坪的露水味，林冬南的黑色外套滑到胳膊肘，露出里面印着校徽的白色T恤——那是他上个月代表学校参加编程比赛时穿的，胸前还别着"一等奖"的徽章，此刻却被酒液浸得皱巴巴的，深色的污渍像幅抽象画。
"慢点慢点，别摔着他。"刘强喘着气，额头上渗着汗，顺着脸颊往下滴，"这小子看着瘦，骨头架子倒沉，跟扛了袋大米似的。"
"谁让他喝那么多。"王东扶着林冬南的另一只胳膊，咬牙切齿道，"平时两瓶啤酒就晕乎，今天愣是灌了快一整件，跟喝白开水似的，这不作死吗？胃早晚得喝坏。"
两人正费力地往台阶上挪，林冬南的头耷拉着，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含糊不清的，像是在说"不是我"，又像是在喊"天瑜"。旁边突然传来窃窃私语，像一群蚊子在嗡嗡叫。
"那不是林冬南吗？"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停下脚步，往这边瞥了一眼，推了推眼镜，"怎么喝成这样？前几天看他还挺精神的。"
"前阵子不还上校园新闻了吗？为了姜天瑜跟开她黄腔的混混打架，当时多帅啊，一拳就把人撂倒了。"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小声议论，声音压得低，却还是飘进刘强耳朵里，"这才几天啊，就成这样了？跟条丧家犬似的。"
"该不会是跟姜天瑜闹掰了吧？"有人凑过来，眼神里带着八卦的光，"我今天好像在派出所门口看到他了，穿着这同款T恤，旁边还站着姜天瑜，哭得特伤心，眼睛都肿了。"
"派出所？"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像被按了暂停键，随即爆发出更响的议论声，像炸开的爆米花。
"卧槽，不会吧？林冬南看着挺老实的，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难道是对姜天瑜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我就说他俩不般配吧，林冬南家是县城的，听说条件一般，哪配得上姜校花？估计是想攀高枝没攀成，急眼了。"
"说不定是想霸王硬上弓被抓了？不然怎么会去派出所？啧啧，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是这种人。"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刘强耳朵里，他猛地回头，眼睛瞪得通红，像头被惹毛的公牛："你们他妈胡说八道什么！不知道情况就别瞎嚼舌根！嘴巴这么碎，是属麻雀的吗？小心我告你们诽谤！"
议论声戛然而止，那几个学生被他吼得一愣，讪讪地闭了嘴，却还是用异样的眼神瞥着被架在中间的林冬南，像在看什么稀奇动物，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走的时候还在低头小声嘀咕。
王东叹了口气，拉了拉刘强的胳膊："行了强子，跟他们置气干啥，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越理他们越起劲。赶紧把林哥弄上去吧，再晚宿管该锁门了。"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林冬南拖进了宿舍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亮了又灭，昏黄的光线下，林冬南的脸白得吓人。刚到三楼，林冬南突然"哇"地一声，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像挣脱了缰绳的马，甩开他们的手就往厕所冲。
"呕——"
酸腐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混杂着啤酒特有的苦味和胃酸的腥气，呛得楼道里几个刚洗完澡出来的男生皱起了眉，纷纷捂住鼻子绕着走。
"我操，这人谁啊？喝成这样还往厕所里吐？"有个染着黄毛的男生从旁边寝室探出头，满脸嫌恶地嚷嚷，"能不能有点素质？不会去外面花坛吐吗？整栋楼都得闻他的呕吐物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喝多了，脑子不清醒，我们马上清理，马上就弄干净。"刘强连忙道歉，一边拍着林冬南的背，帮他顺气，一边给王东使眼色，"快，去寝室拿拖把和消毒水来。"
林冬南吐得昏天暗地，先是吐啤酒，后来吐酸水，最后连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胃里空得发疼，才扶着墙直起身，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周围，似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然后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被刘强眼疾手快扶住了。
"走吧，林哥，回寝室睡觉了。"刘强和王东一左一右架着他，慢慢往寝室挪，他的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总算消停了。"王东把林冬南往床上一放，累得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本来是挺好的约会，看个电影吃个饭，就因为个路人多管闲事，把好好的事搅成这样，现在倒好，成了全校的谈资。"
"那戴眼镜的也是有病。"刘强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响，"小两口拌嘴他瞎掺和，没搞清楚情况就报警，现在好了，林哥成了全校的笑柄，明天指不定还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王东叹了口气，从桌上拿起林冬南的眼镜，轻轻放在床头："希望他明天醒了能想明白吧，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伤的是两个人的心。"
寝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林冬南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带着酒后的沉重。窗外的月光透过铁栏杆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谁悄悄撒下的一层霜，冷冷的，带着秋夜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