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教学楼的玻璃窗,在走廊地面投下长条形的光斑,像被谁不小心打翻了的金水。林冬南上完第一节专业课,看了眼手表,时针刚跳过四点,表盘上的反光晃得他眯了眯眼。
他快步走回寝室,推开宿舍门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王东桌上的草稿纸簌簌作响。打开衣柜,他在最里面翻出那件深灰色西装——
这还是去年父亲逼他去参加商业酒会时买的,挺括的面料上还留着熨烫的折痕。平时穿惯了T恤牛仔裤的人,突然套上紧绷的衬衫和西裤,连抬手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局促,像是被装进了不属于自己的壳里。
“林哥,今儿这是转性了?”王东正窝在椅子上打游戏,耳机挂在脖子上,瞥见他对着镜子系领带的样子,操控键盘的手指顿了顿,屏幕上的角色应声被敌人击倒。他啧了一声摘了耳机,“这打扮,是要去见姜校花啊?够隆重的。”
林冬南对着镜子调整领结,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被发胶固定出规整的纹路,平日里总带着点笑意的眉眼,此刻被这严肃的装扮衬得格外正经。“不是,”他扯了扯西装袖口,露出手腕上细细的银链,“一个很久没联系的朋友来这边,我去接个机。”
王东“哦”了一声,也没多问,手指在键盘上继续飞舞,嘴里却下意识地给林夕发了条消息,把林冬南的话原样复述了一遍。毕竟这阵子林冬南和姜天瑜闹别扭的事,他们几个室友都看在眼里,总觉得该帮着盯点动静。
“你咋不问他是男是女呢?”林夕看到消息,几乎是立刻打来语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急切,“万一是女生呢?”
“嗨,下意识就觉得是男生啊。”王东的声音混着游戏音效,显得有些模糊,“林哥这三年,除了姜校花,就没跟哪个女生走得近过,连请女生喝杯奶茶都少见。”
林夕挂了语音,转头看向一旁正对着镜子戴口罩的姜天瑜,眼里闪着“果然有问题”的光芒:“小瑜,走了!尾随行动开始!”
姜天瑜的手指在口罩绳上绕了两圈,指尖微微发颤,连带着口罩都跟着抖。“这样……真的好吗?”她鼻梁上架着的平光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神怯懦得像只受惊的小鹿,“感觉像做贼一样,要是被他发现了多尴尬。”
“你去不去?这是最好的机会了!”林夕拽着姜天瑜的手腕就往外走,声音里带着火烧眉毛的急促,眼睛却死死盯着不远处正走向地铁站的林冬南,“你不去我去,再磨蹭就跟不上了!”
姜天瑜的手指在口罩绳上绕了又绕,指尖沁出的汗把绳子浸得发潮,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平光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犹豫,镜片反射着教学楼顶的夕阳,晃得人睁不开眼:“可这样……真的像跟踪啊……”
“发现了正好!”林夕把口罩往她脸上按了按,遮住她大半张脸,“当面问清楚他到底在瞒什么!总比你在这里胡思乱想强吧?昨天哭着跟我说担心他变心的是谁啊?”
姜天瑜被戳中痛处,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被林夕半拖半拽地跟着往前走。两人特意往树荫里躲了躲,像两只小心翼翼的兔子,看着林冬南的身影混进地铁站的人流。那身平日里少见的深灰色西装在攒动的人头里格外显眼,挺括的肩线和笔直的裤腿,衬得他比平时高了半头——他居然为了见“朋友”特意换了正装?这个念头像根小刺,轻轻扎在姜天瑜心上,有点痒,又有点疼。
进了地铁站,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额头上的汗瞬间变成了冰凉的水珠。姜天瑜拽了拽被汗水浸湿的T恤下摆,布料贴在背上,像块湿抹布。她抬头看向站台屏幕,上面跳动的“二号线往机场方向”几个字,让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小夕,他……他不会是要去机场吧?”
“去机场怎么了?”林夕正踮脚张望林冬南的位置,随口应道,“说不定是哪个发小回国了,多年不见,重视点也正常。”话虽如此,她的眉头却悄悄皱了起来——能让林冬南穿正装去机场接的“发小”,听着就透着股不寻常,哪有接兄弟需要这么郑重其事的?
地铁进站时带起一阵风,吹得姜天瑜的刘海贴在额头上,黏糊糊的难受。两人跟着人群挤上车,刚站稳就看见林冬南在斜对面的空位坐下,低头刷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指尖点在屏幕上的力度都比平时重,像是在反复确认航班信息。
他的侧脸在车厢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平日里随意耷拉的头发被发胶固定得整整齐齐,连鬓角都修剪得一丝不苟,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姜天瑜的呼吸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连眨眼都放轻了动作。她下意识地往林夕身后缩了缩,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生怕被他认出来。
可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她能看清他手腕上戴着的银链——那是她生日送他的,当时他还笑着捏她的脸,说“大男人戴这个会不会太娘”,此刻那细链却安安分分地绕在腕骨上,随着手指翻动手机的动作轻轻晃动,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会不会认出我们啊?”她凑到林夕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口罩里呼出的热气让镜片蒙上了层薄雾,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放心,”林夕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却没离开林冬南,“你看我们这打扮,口罩眼镜齐活,亲妈来了都认不出。再说了,他现在一门心思等着接人,哪有空看别人?”
可姜天瑜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车厢里报站的广播声、乘客的交谈声、地铁行驶的轰鸣声,所有声音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嗡嗡地往耳朵里钻,搅得她心烦意乱。她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林冬南那边瞟,看他抬手扶眼镜的动作——
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看他抿紧的嘴角,看他偶尔皱眉的样子,连他指尖无意识敲击膝盖的频率,都和平时一模一样。
这些平日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细节,此刻都蒙上了层可疑的阴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明明看得见轮廓,却怎么也看不清真切。
到机场站时,暮色已经漫进了站台,窗外的天空被染成了橘粉色,像块融化的水果糖。两人跟着林冬南走出地铁口,一股热浪瞬间裹了上来,像钻进了桑拿房,刚在地铁里攒下的凉意瞬间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江城的七月本就是三大火炉之一,傍晚的空气里还浮着白天的余温,连风都是热的。口罩里的热气闷得姜天瑜头晕眼花,后背的汗很快就把衣服浸湿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难受得像有虫子在爬。
“他进航站楼了。”林夕拉着姜天瑜往树荫下躲,自己也热得直喘气,“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进去太容易被发现,里面人少。”
于是两人就站在航站楼外的花坛边,像两棵被晒蔫的草,蔫头耷脑地望着玻璃门。姜天瑜不停地用手扇着风,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视线却紧紧锁着航站楼里的动静。
林冬南的身影在里面晃了晃,最终坐在了靠窗的一家餐馆里,点了份意面慢慢吃着,叉子卷起面条的动作都比平时斯文,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的航班信息屏,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都等快一个小时了……”林夕跺了跺发麻的脚,语气里满是烦躁,“接个人用得着这么早来吗?就算是铁哥们,也不至于这么上心吧?我看他平时跟王东他们出去,从来都是踩着点到。”
“外面好热啊……”姜天瑜扯了扯口罩边缘,想透口气,嗓子干得像要冒烟,吞咽口水都觉得疼,“我能不能把口罩摘了?就一小会儿……”
“千万别!”林夕立刻按住她的手,眼神警惕地往航站楼门口瞟,“万一这时候他出来了呢?再忍忍,说不定人马上就到了。你看他都开始收拾东西了。”
姜天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林冬南正在擦嘴,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她只好重新把口罩戴紧,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钻进衣领里,又痒又黏,却连抬手挠一下都不敢。
她望着玻璃门里林冬南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比这天气还要让人喘不过气。
她想起上周自己排练到深夜,林冬南也是这样在排练室楼下等她,手里提着保温桶,里面是温着的银耳汤。那时候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看她的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拉着她的手说“以后别排这么晚了,我心疼”。
可现在呢?他穿着她从没见过的正装,坐在她从没去过的餐馆,等着一个他不愿告诉她的人。连那枚她送的银链,此刻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天真。
就在这时,林冬南突然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快步往到达口走去,脚步里带着点她许久未见的急切。姜天瑜的心跳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攥紧了林夕的手,指节都捏得发白——那个让他如此郑重对待的人,终于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