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一出去,就看到了陈安。
陈安整个人都有些局促不安,一看就是听到刚才他们两个吵架了。
陈东没看到周晴周虎,心里一沉:“周虎他们呢?”
“他们说要去村尾看看,让我先回来。”陈安低垂着头,手指头里都是泥灰,他手指头使劲揉衣角:“三叔,我想娘了。”
娘在,没人吵架。也有吃的。吃得饱。
陈东心酸,拉过陈安:“二嫂也是怕粮食吃完了我们都饿死。”
“我知道。”陈安声音很小:“我觉得周虎是带周晴找吃的去了。我们看到大耗子——很大。”
陈东急了:“快跟我去找,那个不能吃!”
他亲眼看到的,那些大耗子趴在死人身上,啃死人。
陈安一愣,马上给陈东带路。
他们两个找到周晴和周虎的时候,周虎已经抓住了一只耗子,是用石头砸死的,他都开始剥皮了。
周晴蹲在旁边,一个劲咽口水。
陈东一把按住周虎:“这些耗子吃过啥,你忘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看到的。
周虎不敢看陈东的眼睛,只说一句话:“粮食太少了。”
陈冻有些生气:“那也不能吃!”
周虎只重复那一句“粮食太少了”。手一直抓着那只血肉模糊的大耗子不松手。
于是陈东就去掰周虎的手。周虎不肯,两人翻滚到地上去。
周晴吓得哭出声。
陈安也急得直拉架:“别打,别打,本来肚子就饿,还打就更饿了!”
最后,周虎还是敌不过陈东。被陈东抢过那只大耗子,远远扔了出去。
周虎也哭了,他躺在地上,伸手盖着眼睛,喃喃地问:“活着咋就这么难……”
他想,当时还不如跟爷奶和阿娘一起死了。
死了,就不挨饿了。
周晴哭着拉住周虎的胳膊:“哥,我不饿了,我不饿了。”
陈安看着他们兄妹两个,不安地看陈东。
陈东叹了一口气:“别吃这些,我的馍馍分给你们两吃。”
“然后,咱们想办法再多找吃的回来。”
粮食多了,二嫂就不用这样抠了。
粮食多了,大家也就都能吃饱了。
只是陈东走在前头,悄悄抹了一把眼睛。
他想:大嫂回来就好了。
却不敢想时锦又能怎么弄到养活这么多人的粮食。
越是靠近肃县,时锦和孙大夫就越发现气氛不太对。
往肃县去的人很少,反而遇到的几波人,都是朝肃县相反的方向走的。
时锦拦住了两个老人带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的队伍,小心翼翼打听:“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往平洲那边去。”老爷子面色愁苦,多说一句话都不肯,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就推着车匆匆忙忙走了。
时锦追着问:“肃县怎么样了?”
老爷子头也不回:“肃县完了!”
这四个字,透出一股沉重,但具体情况却根本没有。
时锦和孙大夫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具体情况,但情况应该很不好了。
这一回,时锦决定不再往前走。而是在路边等着,等到下一波人过来,用一把黄豆换取了想要的信息。
她留了个心眼,是当着那些人的面从打了补丁的口袋里抓出的一把黄豆。袋子里黄豆并不多,也只剩下一小把的样子。
对方眼睛看到袋子里黄豆数量的时候,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失望。
而后,他看着时锦手里那一把豆子,舔了舔嘴唇,说起了肃县的情况:“土匪要打过来了!章县下令让肃县所有人都进城去躲土匪!”
“可那情况看着就不对!哪有强行把人拽城里去的?”
“我们是趁着县城里忙不过来管我们,赶紧跑出来的!”
说完他就伸手:“黄豆给我。”
时锦没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知道城里的孙家吗?开药铺的那个!”
对方居然还真知道:“我出城的时候,看见他们铺子都开始收拾了,估计也要出来!”
顿了顿,他看着时锦手里的豆子,还是多说了一句:“妹子,劝你别去了。我县衙里的熟人跟我说,马上就要关城门,只许进,不许出——”
时锦点点头,道了谢,把豆子给了对方。
那人珍惜地把豆子装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推着车飞快走掉。
时锦心都凉了。
肃县去不得了,更不可能接方菊他们过来安置。
过了很久,孙大夫说道:“陈家大嫂,咱们干脆这里等着他们。反正出城只有这一条路。”
时锦点了点头。
这一等,就等了差不多半日。
中间从肃县出来的,又有好十来拨的人,甚至还有用马车离开的。
时锦忍不住多看了两日:自家要是有个马车,就方便多了。
而且马好像吃草和豆子——自己每天刷新的豆子,都可以用来喂马!
时锦问孙大夫:“一匹马贵不贵?”
孙大夫实话实说:“你买不起的。别说马,就是驴或者骡子,你也买不起。最便宜的驴,都得要几千钱。”
时锦觉得,加上那些金银珠宝,说不定还是买得起的。只是现在估计没地方买。
正说着话,又过来一辆车。这次是个骡车。
孙大夫一看到赶车的人,就惊喜得大喊起来:“耀仁!耀仁!”
孙耀仁,是孙大夫的堂侄。时锦听孙大夫说起过。没想到在这里还真的遇到了!
时锦也替孙大夫惊喜。
孙耀仁也挺惊讶:“二叔?你怎么在这?齐进哥不是说你死在了沧县!”
听到这个话,孙大夫立刻就破口大骂:“放他娘的屁!是他看我摔断腿,就把我扔在路上自生自灭,抢了东西跑了!他现在在哪?!”
孙耀仁也异常吃惊:“他怎么能这样!要不是二叔你,他哪能活到现在?!”
“他到肃县后,一看肃县情况也不太好,就说要去平洲。”
孙大夫咬牙切齿:“别让我找到他!”
时锦见孙大夫真的找到自己家人,也松了一口气,就出声道:“孙大夫,那我就要准备回去了。”
孙大夫这才想起时锦来,赶忙喊孙耀仁:“耀仁,快给我拿五十斤粮食,这是我请人护送我来的报酬。回头去了安州,我要回我的东西,就还给你。”
孙耀仁听到五十斤粮食,脸上露出了一点为难:“二叔,你不知道,现在粮食很贵,有钱都买不到。我这里也只有二十多斤粮,还要我们一家几口人吃呢。”
孙大夫的笑容一下凝固。
时锦不慌不忙开口:“没粮食,钱也行。东西也行。你有药没有?给我一点药也行的。”
这年头,粮食可比什么都珍贵。人家不想给也很正常。
孙大夫想到方菊,立刻跟孙耀仁道:“你把保胎丸给我来一瓶,另外止血粉,还有红枣什么的,都给我来点。”
孙耀仁没有立刻动。
孙大夫想了想,咬牙道:“我把我那个桂枝汤的秘方给你!”
孙耀仁这回同意了。
但也没多给。
最后,时锦只得了一瓶保胎丸,一瓶止血粉,一大包红枣,还有一包黄芪片。
都不算值钱。最后孙耀仁又给了一个银镯子。
孙大夫还要再要,但时锦看孙耀仁那样子,却只说够了。再要,孙大夫以后日子就该不好过了。
收好东西,孙大夫也上了孙耀仁的车,时锦就和孙大夫道别。
两边虽然同路,但骡车比走路快,所以很快也就看不到他们的车影了。
很快,趁着四周没人,时锦就把独轮车收到了家里去,自己一个人,轻装往回走。
不得不说,这样快多了。
而且晚上的时候,时锦也可以赶路。不用停下来生火煮饭——她如同来时想的那样,给自己闷了一锅排骨饭。
月朗星稀的时候,时锦坐在大路边上一棵树底下,捧出了一锅排骨饭。
还没吃,就先忍不住深深地嗅了两口味道。
这个排骨是焯水之后用朋友给寄的四川豆瓣酱煸炒过,然后才进电饭煲加开水和米一起焖的。
米是东北的五常米。
排骨也是黑猪的排骨。
这一锅,可以说是都是精华。
月光下,那排骨微微泛着油光,米粒一粒粒分明,散发着香味和热气熏了时锦一头一脸,让她口水都止不住分泌出来。
太香了。
时锦迫不及待夹起一块排骨。
这是正排。只有那么一根骨头。薄薄的油脂和肉裹在那根骨头上,轻轻一咬,骨头就和肉分开了。
时锦“斯哈斯哈”,那口排骨肉,左边嚼一下就赶紧换到右边去,主打一个慢一点就烫嘴。
烫是真的烫,香也是真的香。
微微地辣,饱含了油脂的润,配上排骨肉既软了,又没烂的口感,这一瞬间,时锦甚至有点想哭。
太幸福了。
这一口,真的太幸福了。
吃完一块排骨,时锦就开始大口大口扒米饭。
米饭吸饱了肉汁,带着微微地咸和辣,每一个味蕾都被满足,而那个干瘪的胃也同样被满足。
这一刻,甚至血肉都仿佛被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