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阳冷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不是没有同情心,但现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足以动摇军心的痛苦回忆。
他需要的是情报,是能让他做出正确判断的、冰冷的事实。
他转向那个年纪稍长,看起来也更沉稳的张山,目光锐利如刀。
“沪园堡和江青堡,情况如何?”
张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的声音比王冕要清晰许多,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回少公子,江青堡……江青堡没事,我们靠近时,城墙上守备森严,我们亮明旗号,他们还跟我们对了暗号,一切如常。”
听到这个消息,李少阳紧绷的心弦总算松动了一丝。
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总算有了一点光亮。江青堡尚在,抚顺堡就不是一座彻底的孤岛。
“沪园堡呢?”他追问。
张山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沪园堡……堡外有很多尸鬼在游荡,我们不敢靠近,只能在远处,用旗子给他们打信号。”
“有回应吗?”李少阳的心又提了起来。
“有……”张山的回答充满了不确定,“沪园堡的城墙上,好像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像是看见我们了……但是,他没有任何回应。没有回旗号,也没有任何动静,就那么……看着我们……”
李少阳的瞳孔骤然收缩。
有活人,却不回应友军的信号?
在这等朝不保夕的险境中,任何一个正常的守军看到友军斥候,都会欣喜若狂,想尽办法进行联络。
毫无反应,只有一种可能。
沪园堡,出事了。
而且是出了大事。城墙上那个人,要么是被吓傻了,要么……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正常交流的人。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但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带他们下去。”李少阳挥了挥手,对身旁的李财吩咐,“赏赐和李树一样,让医师仔细检查他们的身体,确认没有被抓伤或咬伤。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两匹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上。
“把马也牵下去,单独隔离,让兽医也好好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李财领命,正欲转身。
“另外,去武库,把我爹留下的那几套宝贝疙瘩全取出来。”李少阳的声音骤然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挑十几个不怕死的,功夫最硬,箭法最好的汉子,半刻钟后,城楼下集合。”
李财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宝贝疙瘩?那可是老戍主李昌明一辈子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三套全身鱼鳞甲,外加一套他自己的!
那鱼鳞甲片寻常刀箭难伤,是能当传家宝代代传下去的镇宅之物!
“少公子……您这是……不过日子了?”李财的声音发干,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那可是……老主子的心血啊!”
李少阳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沪园堡的方向,那里,晨雾渐散,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人要是没了,留着那几件铁皮当陪葬品吗?”他淡淡反问,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还是说,你觉得凭我们现在这点人手,守着这孤城,能过到明年开春?”
一句话,噎得李财哑口无言。
他看着斥候张山和王冕那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再想想西岭堡那百十口人的无头尸,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是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守着那些死物做什么!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李财一咬牙,转身快步离去。
命令很快传遍了城头。
刚刚还因斥候归来而松了口气的亲兵们,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要去沪园堡?”
“疯了吧!张山他们怎么说的,没听见吗?外面全是那些鬼东西!”
“城墙上还有个不回话的活人……谁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不是去送死吗?”
议论声越来越大,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名为恐惧的瘟疫。
李少阳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那些窃窃私语的亲兵,被他目光一扫,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低下了头,却掩饰不住脸上的抗拒与惊恐。
“怕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无人应答。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李少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现在怕,等到抚顺堡外围满了那些东西,城里一颗米都找不出来的时候,你们就不怕了?”
他伸手指着那些正被李财指挥着,小心翼翼从武库中搬出鱼鳞甲的士兵。
“沪园堡,十有八九是出事了,但那里有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那里有粮!堆积如山的粮食!足够我们抚顺堡所有人,吃上三年五载的粮食!”
粮食!
这两个字劈开了所有人心头的恐惧阴云。
军户们世代屯垦,对土地和粮食的执念早已刻入骨髓。
他们可以不怕死,但他们怕饿死,怕看着自己的妻儿老小活活饿死。
“我们就算把沪园堡里的粮食只运回来一小半,都够我们关起门来,当几年的土皇帝!”李少阳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有了粮,我们就能守!管他外面是尸鬼还是辽狗,我们都能耗下去!一直耗到这该死的世道过去,耗到朝廷的大军开过来!”
这番话像一剂猛药,注入了所有人士兵的胸膛。
原本的恐惧,迅速被对生存的渴望所取代。
眼神里的畏缩,渐渐变成了挣扎与凶狠。
当然,李少阳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世道还能不能过去?那些怪物会不会像烂肉一样腐烂消散?他不知道。
上辈子的丧尸电影里,有的三五年就烂成一滩肉泥,有的却能蹦跶个千百年。
但他不能说,他必须给这群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士兵,画一张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大饼。
一个能让他们为之卖命的奔头。
“娘的,干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将头盔往头上一扣,发出哐的一声闷响,“饿死也是死,被鬼东西咬死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