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阳站起身，环视了一圈脸色惨白的众人，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李财，去祠堂，给李刀立个长生牌位。”
“是，少公子。”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士卒终于忍不住，颤声开口。
“少公子……西岭堡离咱们这么近，要是……要是那些怪物跑出来，咱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少阳锐利的眼神打断。
“西岭堡的大门是关着的。”李少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就算有怪物从城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脚，威胁也大打折扣，它们暂时还出不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方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沉重。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
西岭堡不会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朝廷的运粮队，四处逃难的流民，早已经将那源自高丽的瘟疫，散播到了大乾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天下，都在劫难逃。
李少阳收回思绪，看向李树，语气缓和了许多。
“你做得很好，把最重要的情报带了回来，李财，赏李树二两银，布一匹，带他下去，让军医好好检查一下，然后让他睡个好觉。”
“谢……谢少公子……”李树挣扎着想要行礼，却被李少阳按住了肩膀。
“去吧，活下来，就是大功。”
李树被人搀扶着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堡内回响。他走后，百户所门前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后怕与庆幸，相较于西岭堡的全军覆没，抚顺堡之前那点损失，简直可以说是祖宗保佑，福大命大。
“其他人呢？”李少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去沪园堡和江青堡的斥候，有消息吗？”
若这两座堡尚在，便能与抚顺堡互为犄角，压力会小很多。
回答他的是一片压抑的摇头。
一名老卒低声开口，语气满是悲观：“少公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少阳没有再问，他心里清楚，老卒说的，恐怕就是事实。
夜色笼罩下来。
经历过一场血战，又听闻了邻堡的惨剧，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警惕地注视着墙外的黑暗，生怕那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会再次从某个角落里响起。
一夜无话，却也一夜无眠。
抚顺堡的每一块砖石，似乎都浸透了昨日的惊惧与肃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臭和血腥，那是焚烧尸鬼后留下的顽固印记。
天色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堡外的荒野。
城墙之上，负责瞭望的兵卒王二狗打了个哈欠，冻得通红的手在冰冷的墙垛上搓了搓，他强打精神，眯着眼扫视着远方延伸至地平线的官道。
万籁俱寂。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
“老……老张，你快看！”他压低了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捅了捅身旁昏昏欲睡的老卒。
“看什么看，大清早的，鬼叫什么。”老张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顺着王二狗指的方向望去。
晨雾之中，两个模糊的黑点正在官道上缓缓移动，由远及近。
老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把抓起身边的角弓，厉声喝问：“什么东西？！”
“是……是人！骑着马！”王二狗的声音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
“你他娘的看清楚了！”老张的脸色却愈发凝重，手死死地扣在弓弦上，“别是那些怪物装神弄鬼！那些东西摔成烂泥都能爬，谁知道它们会不会骑马！”
这句提醒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王二狗的兴奋。两人死死地盯着那两个越来越清晰的黑点，连呼吸都忘了。
终于，那两个身影穿透了薄雾。
是两名骑兵，他们身上那套熟悉的营青军斥候皮甲，以及马鞍旁插着的一面卷起的赤色官旗，在灰白色的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是咱们的人！是斥...斥候回来了！”王二狗几乎是吼出来的。
“快！快去禀报少公子！”老张也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两名骑兵艰难地催动着坐骑，来到吊桥之外，其中一人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嘶喊：“开门……抚顺堡……斥候张山、王冕……归营！”
“不必通报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王二狗和老张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李少阳已经站上了城楼。
他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面容在晨风中冷峻，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一夜未睡，始终在这里等着。
“开门。”他的命令简短而有力。
沉重的堡门再次缓缓拉开，张山和王冕几乎是被人从马背上架下来的。
他们一沾地，双腿就软得像面条，若不是有人扶着，怕是会直接瘫倒在地。
李少阳的目光扫过两人，心中猛地一沉。
还剩四个人，如今，只回来了两个。
算上西行的李树，派出去的五名斥候，折损了两人，这冰冷的数字，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这两个活下来的人，也只能用惨字来形容。
他们的衣甲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浑身沾满了泥土和枯草，眼窝深陷，漆黑的眼圈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嘴唇干裂得起了白皮。
那是一种被恐惧和疲惫榨干了所有精气神的模样。
“水！”李少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行动却快如闪电。
他亲自从一名士卒腰间解下水囊，递了过去。
“医师！”
张山和王冕疯了一样抢过水囊，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猛灌。
王冕喝得太急，被呛得咳嗽起来，咳出的眼泪和清水混在一起，糊了满脸。
好半天，两人才缓过这口气。
王冕抬起头，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后怕，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在回忆一场永远不想再记起的噩梦。
“少公子……官道上……官道上全都是那些鬼东西！成群结队的，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晃……我们不敢走，怕连人带马都陷进去……”
“我们……我们只能绕小路走……”
“小路上，碰见一个村子，本来想进去讨口水喝，歇歇脚……可那村口……村口全是血，到处都是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尸骸……跟人间地狱一样……”
他说着，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我们吓得魂都飞了，只能往林子里钻，在野地里过了一夜……连火都不敢生，就怕把那些鬼东西招来……我跟张山哥俩，一人睡上半夜，另一人睁着眼守着……”
“够了，说重点。”